第四章
第四章
我十八岁生辰那日,先帝命人在我的屋前种满了槐花。
我站在窗前看,一串串的槐花缀满树枝,淡香萦绕,轻盈似雪,一如少年时。
后来午夜梦回,我也在想,也许我那时,大约,也许,确实是又动心了。
4
那年入了秋,先帝命人去查我家的旧案。
陆家本是罪臣,他替陆家翻案后,还点了我弟弟陆子廷作秋闱探花。
有一日在永和宫中,他附身去听顾姝华肚子里的动静。
又转头笑着问我,想不想也有一个孩子。
我第一反应是去看顾姝华,可她只是抚着桌上的棋子,并没说话。
我知道先帝其实并不爱我。
我父亲在世时是沈少傅的门生,陆家自然也被看作沈家一脉。
沈妃被幽禁后,他需要一个宠妃,彰显对沈氏的重视;
沈氏需要后宫有一个眼线,成为他们的助力。
我知道他们只是拿我当棋子。
但我还是点头了。
我想着如果能和顾姝华一般,有个孩子陪着我。
也许往后在深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长安出生后,先帝很高兴,封我作了修媛。
长安满月酒那一晚,他在我宫里喝多了两杯。
喝醉了的先帝让我在窗边坐着,非要把我和槐花都画到画里。
那时已经是冬日了,槐树上满枝是雪,早就没有花了。
我一直不明白,先帝如果要选宠妃,沈家送了这么多女孩子进宫,他也不一定非要选我。
为何偏偏是我?
直到那一日,先帝执拗地执着笔,一字一句在纸上写,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明明是在画我,明明是在写我,可画的写的都不是我。
原来陆施戚永远也成不了施戚光。
即使住进了越女轩,我也做不了西施。
傍晚时分,先帝终于沉沉睡去,嘴里还喃喃着。
我抽出被他攥得青紫的手,甩开宫人,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走着走着,我不觉又走到了永和宫前。
雪里的永和宫,愈发显得巍峨耀眼,阶前站着一个人,撑一柄油伞。
细雪纷飞。
她披着雪白大氅,内里依然是一席天青色旧宫装。
天地间银装素裹,仿佛再没有比她更艳的色彩。
我呆站在雪地里,任由她上前,将伞挡在我头顶:
“你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快进屋里来。”
我望着顾姝华的脸,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顾姝华将我拉进屋里,暖意一熏,我才发觉脸上早已是湿漉漉的冰凉。
她一言不发地遣退了婢女,替我斟了一杯白茶。
温暖的茶香漾起来,我哆哆嗦嗦地捧着,一口口地抿。
茶汤温度合宜,只是太苦,苦得让人舌根心口都在疼。
那一夜,我喝了半夜的茶,她就替我斟了半夜。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临走的时候,我忍不住苦笑:“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傻?”
说完又觉得难堪。
明知进宫了,就不可能得到先帝独一无二的爱,却还是忍不住奢望。
这下子还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真的太难看了。
顾姝华望着我,伸手替我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方才开口:“真心爱一个人,有什么可难堪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伸出手,像从前一样,携去我眼角的泪花:
“糟践别人真心的人,才不得好死。”
顾姝华的话很轻,轻得只有我和她能听清。
为何偏偏是我......
为何偏偏是我啊!
我终于忍不住靠在她怀中放声大哭。
忍了一夜的委屈,此刻便如决堤一般,喉咙里的哭音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