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只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熊熊燃烧的火炉上炙烤,一道渺远朦胧却温柔轻缓的声音悠悠传入耳中,可他怎么都听不清那人说了些什么。
不知是在混沌中挣扎了多久,他终于渐渐恢复意识,身体的热度似乎消散了许多,不再有炙烤般的煎熬。
他睁开双眸后有一瞬间的迷蒙,床榻边已经空空如也,没了那女人的身影。
容瑾突地想起什么,紧张地垂眸看向自己的身体,好在那件薄到近乎透明的纱袍没有被人解开的痕迹,他松了一口气。
旋即又斜过头去自嘲地笑了,他如今竟沦落到只能只剩这副残躯。
脑海中浮现刚刚阮明珠对他所做冒犯之举。
若不是他费尽全力用手肘将正欲行事的阮明珠推到地上,扫了她的兴致,恐怕今日便是连这副残躯也不剩。
想到阮明珠,那双冷眸中迸发出刺骨的寒意。
他不经意地动了动手腕,但手腕却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他顺着金属链条向上看去。
原本被磨破的两只手腕此刻被人系上了白色的丝巾,刚好护住了伤口,也隔开了铁铐的割磨。
容瑾凝视着白色的锦帕有些出神,这定然不会是那个蛇蝎心肠的阮明珠所为,可这些又会是谁做的呢?
自从他五岁母后离世后,便再未感受过任何人的善意,那些铺天盖地毫无缘由的侮辱贬低与攻击才是他最熟悉的。
难不成,他时至今日还能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吗?
连他自己都想不出。
正在他看着那锦帕出神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原本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你醒了?”阮茵茵笑着走进来,看他的状态明显比刚刚好了许多。
看容瑾还是对她那副排斥厌恶的神色,阮茵茵也不急,“我…本宫准备赎下你,你可愿意?”
容瑾警惕地看着他,沙哑的喉咙费力发出声音:“为什么?”
他在南风馆中待了半月,来这里的大多是性情扭曲又喜好男风的男子,他白日要遭受老鸨的毒打和药物的折磨,夜间又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里于他而言,无疑是炼狱一般的所在。
但阮明珠,东昌国臭名昭著荒淫跋扈的长公主,突然大发善心说要赎下他,他并不觉得这会是解脱。
“为什么……”阮茵茵若有所思,但想起原主蛮横不讲理的性子,便强硬道:“本宫做事需要向你解释吗?!”
“那公主又为何问我是否愿意?”容瑾讽刺的目光淡淡扫过她,眸中满含轻蔑之意。
阮茵茵好不容易才强撑出的气势陡然没了三分……
若是旁人她还能拿出公主的架子,可这人可是手握她未来小命的人,她实在很难不怂。
阮茵茵心虚地轻咳两声,“你说的没错!本宫想要将你带到宫中无需征求你的同意!”
容瑾嗤笑一声,这女人终于不继续装模作样了。
他就知道,以阮明珠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是今日未在他身上讨到好处,是以心气不顺,要将他带回去细细折磨。
听闻长公主府中有一间专门置放刑具的房间,里面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只是不知道他这副残躯能在刑具下支撑多久。
阮茵茵将老鸨唤了进来,当着容瑾的面问道:“我想要赎他,多少银两?”
那老鸨看了眼床上的男人,显然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入了长公主的眼。
老鸨讪讪笑道:“公主说笑了,要什么银两,您想要谁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阮茵茵被这话说得喉头一哽。
这不拆我台吗?!你这么说我还怎么在男主面前刷好感啊!
“不行!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本宫没必要占你的便宜。”阮茵茵“义正言辞”道。
一句话就将人带走和亲自掏银子赎走能一样吗?!
那老鸨一时左右为难,看看床上的男人再看看长公主,“要不,要不您说个数儿?”
“一百两。”阮茵茵开口报了个价格。
那老鸨松了一口气,虽然以这位的姿色留在馆中绝对不止能赚这些银子,但若是敢触了长公主霉头,恐怕他们整个南风馆都得被连锅端。
“黄金!”
还未等老鸨说出一个“好”字,长公主后面接的两个字差点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阮茵茵无视老鸨脸上的震惊,再次重复了一遍:“一百两,黄金,就这么定了,你差人去公主府取银两便是。”
若说东昌国最富裕的地方,长公主府绝对榜上有名。
阮明珠从小受尽万千宠爱,传闻公主府中更是称得上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
这一百两黄金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却能叫容瑾欠她一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
老鸨没想到公主开口就是这么大方,登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那长公主您稍等片刻,我现在就给您取卖身契去!”
“去吧!”阮茵茵大手一挥,而后环抱着手臂回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的男子。
容瑾的确在思考,这恶毒的女人葫芦中卖的什么药。
既然要将他带回去折磨,又为何要白白浪费百两黄金?
阮茵茵只以为他是被自己感动到了,“今日我花了百两黄金将你救出苦海,你可千千万万要记在心中。”
这可都是她未来的保命符啊!
容瑾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她,苦海?难道她觉得公主府就不是苦海了吗?
老鸨办事十分利落,没多时便将装着容瑾卖身契的匣子端过来。
阮茵茵知道老鸨没有胆量坑骗他,只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将他的镣铐打开。”阮茵茵转头吩咐道。
“公主,”老鸨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要不还是绑一会吧?”
阮茵茵霎时便想明白了,也是,若是这时候解开,容瑾一个反扑当场给她了结可就真的玩完了。
“好!那就换个……柔软些的帕子绑。”阮茵茵眸光闪烁,“本宫可不想要花钱买个满是伤痕的人!”
阮明珠出门总是张扬,即使来南风馆也带着七八个护卫,这倒是方便了阮茵茵。
她唤了几个体格壮实的护卫,很快就将虚弱的容瑾扛下了楼。
长公主明目张胆地从南风馆赎出一个清倌,大堂的小倌和客人们纷纷好奇地侧目。
这事放在长公主身上算不得新鲜,但众人还是难免议论,纷纷打赌这人被带进公主府能活多久。
阮茵茵对那些看客的议论充耳不闻,提着裙摆抢先一步走到门外:“将人放到马车上!”
容瑾现在的双腿还受伤未愈,又刚刚中了烈性的药,正是虚弱地紧。
书里就这么一个男主,可不能叫她给养死……
容瑾满心疑惑地被人送上了马车厢中。
长公主府的马车奢华至极,宽敞的车厢上铺着整块的皮毛,暖玉做成的座椅上铺着厚厚的锦缎软垫,甚至旁边还生着一个取暖的小铜炉。
整个车厢中暖融融的,似乎完全将外面冬日的寒凉隔绝开来,他只着单薄的秋装也不觉寒冷。
容瑾心中冷笑,长公主还真是与传闻一般,奢靡至极。
阮茵茵随后一步上了马车,便是看到他摸着自己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衫出神。
“是本宫粗心了,”阮茵茵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解开身后的大氅,“这个你先披上,毕竟才刚解了药。”
她想要站起身来为她披上暖和的大氅,手伸到一半便对上容瑾警惕又抗拒的神色。
阮茵茵识趣地坐回去,“好好好,本宫不靠近你,本宫就放在你旁边,你要是觉得冷就自己穿上。”
容瑾神色倨傲,连看都不看那件大氅一眼。
他才不会穿这个女人的衣服,谁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
华丽招摇的马车渐渐驶离了南风馆。
在马车驶离后,一个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门外,看着马车驶去的方向。
身边的小厮心有不甘,忿忿道:“公子您也真是的,作何要与长公主斗气?这下可好了,叫旁人捷足先登,您还平白得了老鸨的骂。”
“要我说啊,长公主是与您置气呢,只要您向长公主服个软,您不就不必在此处受辱了吗?”
“元贺,慎言!”男子即便动怒,也声色清润温和,让人听之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