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过房间,在男生身上泼下方寸雪亮。
他双手拿着颗篮球,皮肤很白,五官落拓不羁的俊硬,眼睫格外浓黑,白T,松垮的运动裤;刚运动完,汗顺着鬓发浸透耳际,肩背宽挺,有着未长成熟的稚气,却又每一处都棱角分明,骨骼极为漂亮。
小小年纪,身体线条薄而锋利,不好招惹。
表情也极其冷淡。
昭明姬想,这就是妈妈口中那位比她大一岁的男孩子?
长得不赖。
两人眼神毫无顾忌地撞上,说不清谁更强烈。
有时候吧,眼缘这东西是特别玄妙的。
譬如此刻,昭明姬的脑袋仿佛被针轻轻叮了一下,某种微妙的预感渐渐笼罩住了她的全身,冥冥之中,仿佛有谁在耳边悄**告诉她——昭明姬,你未来的操蛋人生都跟这个男人有关,fireinthehole(集中火力扫射攻击)!
房门前,陆岱青也淡淡地打量着她。
是个漂亮到让人记忆犹深的女生。
一双流波美目仿佛揉满了胭脂,眉梢微微吊起,如狐狸般的丹凤眼,眼型偏窄;高挑,身形俏拔,形态很好,浓密的长卷发,最耀眼的是她的鲜红色长裙,裙摆很大。
那亮眨的眼,那傲慢挑剔的睨视,扬起的下巴,任谁都能看出这女孩骨子很硬,很有精神头,不好相与的劲。
风透过飘窗穿掠而过。
忽地吹起裙摆瓣瓣,飘在空中,飞扬起刹那芳华,似海棠花盛放。
陆岱青脸上没任何表情。
他眼神自小毒辣,第一眼就知道这女的指定是从小被供着长大的,满身公主病,破点皮都要兴师动众进医院的那种,特讨人嫌的麻烦精。
后来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
昭明姬决定先发制人,嘴唇一张一翕地说:“你就是陆——”
却见面前这个男生的眼睛下移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气场一瞬间骤变,冰冷锋利的目光突然直直刮向她。
怒火突如其来,昭明姬的话猛地卡在嗓子里,觉得莫名其妙。
陆岱青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房间。
哐当!
门被他一声反手重重关上,篮球同时反手扔在角落,咚咚咚地撞着地面,巨响震得昭明姬肩膀骤缩。
她呆愣僵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骨子里不认怂的劲儿就下意识随着这关门声“嗖”地蹿上来了。
她身体纹丝不动,直直盯着陆岱青。
那张青涩的冷峻脸庞也同样冰冷。
他一个呼吸间的工夫就逼近她,唰地抢走她手里的信封,居高临下看着她,嘴里吐出让昭明姬怒火中烧的一句话:“寄人篱下还乱碰别人东西,你妈没教过你做人要有素质吗?”
嗓音是男中音,处于青涩低沉的变声期。
他一把抓住她的前襟,直接拎起来往门口丢。
!!!
昭明姬整个人被提起来,彻底懵了,甩出去的瞬间脚猛然踉跄一下,手臂险些撞到门上,头发的发卡也被剧烈的动作磕蹭掉下,挂在头发半路上,像欲坠不坠的蝴蝶。
她脸色噌地变了,心里瞬间飙过无数个脏话,难以置信地惊出声:
“你......”
小时候的自尊是易碎的玻璃,被人轻轻一捅就玻璃渣子碎一地。
对于今天要来陆家,她妈妈极为重视,她也是欢天喜地地期待着,买了新的香水妆乳和裙子,辛辛苦苦打扮了半天,就为了风风光光开始新的生活,却不曾想是热脸贴冷**。
寄人篱下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昭明姬。
没错,她和她妈妈就是寄人篱下。
这不是她原本的家。
她的家已经彻底破灭了,她即将要在别人的家里,生活数年。
昭明姬呼吸急促,从书柜玻璃的反光面看到自己凌乱的头发,难堪到了极致。
她从来没这么难看过。
陆岱青的手在信封上摩挲,指腹缓缓抚过信角。
信封原本平整如新,如今右上角新多出的褶皱,凹凸不平,再也抚不平了。
昭明姬感觉空气在一点点绷紧。
好似一颗炸弹在深水中悄然无声地积聚、即将爆发。
她心跳越来越快,尽量控制住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平稳冷静。
“我不是故意……”
“以后看到我绕路走。”他打断她。
她愣住。
陆岱青就这么抬着下巴,俯看她,笑得薄凉:“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样子,好好待着吧,不一定什么时候又被赶出去了。”
眼里充满高傲的讽刺,尖锐如刺刀。
昭明姬胸腔里的委屈怨恨就像河水涨槽,完全涨到极致。
她不明白,为什么陆叔叔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会教出这种刻薄的儿子,想以牙还牙,却又怕他又继续对她做什么,男女力量悬殊,她干不过他。
四目相望,气氛涌动,好似高压锅爆炸前急速旋转的排气阀,越来越压抑,几近无法控制。
房间里寂静无比。
两秒后——
“噗嗤。”
陆岱青眼皮微微一跳。
只听女生突然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像被戳中笑穴般,宽阔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的笑声悠然回荡。
陆岱青冷冷盯着她,仿佛看着一个精神病。
昭明姬慢慢敛笑,眉眼飞扬,手指平静优雅地抚平凌乱的发丝,双手抱臂,朝他笑意盈盈:“你就是陆叔叔的儿子?”
空气沉默。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极缓慢地,裙摆也在纤细脚踝边轻盈晃动。
“听说,你妈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了?”
陆岱青的眼神像要把她弄死。
她慢悠悠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特别有风情地,从斜挎的香奈儿包包里拿出一串丁零当啷,挑在半空中。
是钥匙。
是他家的钥匙。
陆岱青静静看着,情绪慢慢溢了出来。
昭明姬笑看他变化的脸:“陆岱青,这是你爸爸给我的钥匙。”
她收起来。
“以后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的房间也是属于这个家。你不愿意我进来是吗?那你从这个家里......”
她一点一点抬高下巴,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滚出去啊。”
尾音散在空气里,荡开。
陆岱青定定看着她,眼睛极黑,眼神越来越冷。
第一天就给原主人嚣张下逐客令,简直闻所未闻,鸠占鹊巢的恶毒心思暴露无遗。
两人都是从小在家里被优越资源全数倾斜的独生子女,从没迎合过别人或委屈过自己,从见到彼此的第一面起,就已注定了未来数年的不死不休,无论是明火执仗地打擂台,还是暗潮汹涌地针锋相对,总归是藕断丝连纠缠一辈子的命。
两人的不对付被陆师华知道了。
陆岱青锁在房间里不出来,陆师华向来拿这个有自己主意的儿子没办法,只好安抚受惊的昭明姬,从柜子里拿出根橡皮筋,手抚过她凌乱的发鬓,拢住长发扎起来,很温柔。
昭明姬垂眸,鼻子抽动,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泫然欲滴。
她抬眼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妈妈。
庄静庵眉尾细微抖了下,面庞霎时间也多出几分隐忍,侧过身抹眼泪,微微抽噎。
陆师华叹了口气。
扎好头发后,他走到庄静庵旁边,温柔抚去她的眼泪:“这是他妈妈给他开家长会写的信,他妈妈唯一给他留下的念想。”
庄静庵顿了顿,趴他肩头,柔声道:“没事,这事也是我们女儿的不对。”
她侧过点脸,眼神示意昭明姬。
昭明姬伶俐站了起来,字字恳切:“陆叔叔,对不起,这件事也是我起的头,我不该进您儿子的房间。”
“这不关你的事,是他先动的手就应该他来道歉,我让他今晚吃饭的时候跟你亲自道个歉。”
“没关系,也不是很疼,我原谅他了。”
陆师华微笑,正想开口说什么。
身后却突然冷冷传来一句:“轮不到你来原谅我。”
陆师华皱眉,声音加重:“陆岱青,怎么说话的?”
昭明姬也慢慢回头。
此时此刻,她没有再被这句话激怒,在两位大人面前,她表现得比谁都乖巧听话。她微笑着扬起下颌,声音坦然真挚:“陆岱青,我叫昭明姬,今天的误会就当没发生过,希望以后我们能友好相处。”
如琉璃般清脆昂亮,似珠翠清亮诱人,声腔抑扬顿挫。
庄静庵和陆师华脸上是同样欣慰欣赏的微笑。
唯有一个人脸上徒剩冷笑。
两对眼睛,你居高临下看着我,我挑眉扬唇挑衅你。无形的兵戈在虚空交锋,气氛暗潮涌动,刺人的冰碴子密密麻麻地种满两人的眼睛里,互不相让。
窗外阳台,一丛杜鹃花花瀑浅浅流淌在阳台墙面,此时阳光倾泻,泛着莹光闪闪。
仿佛一场无声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