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与靳大人相识之时,他不过是个清贫书生。
闺阁姐妹都劝我别犯傻,富家**就该寻个家室相当的公子,何必跟着他吃苦受罪。
如今他成了朝廷重臣,她们又道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
若非早早相识,以他如今的地位,哪里轮得到我这般寻常女子。
连我娘也改了主意,要我放低姿态,学会柔顺,莫要与他相处多年,到头来一场空。
我忍不住反问,「他不提成亲,难道我去求他不成?」
「你这性子迟早要吃大亏!」我娘恨铁不成钢,「不顺着他点怎么行?自己找的郎君,难道让别人白捡便宜?」
我不愿多言,只觉委屈。
为何在这场漫长的情缘里,盼望的是我,失望的是我,如今还要明里暗里示意,让他有所行动的还是我。
「罢了,回去不要与他争吵,他也是公务繁忙才未能来送行,并非有意为之。」
爹娘不远千里来看我,我本想借此机会展示些许恩爱之态,让他们安心,谁知靳大人除了第一日来接风外,后面几乎全然不见踪影,只顾着忙他那些公务。
今日践行这顿饭,靳大人总算是赏了脸,可席间接了封公文,菜还未上齐他就先行离去了。
都这样了,我娘还反过来安抚我,生怕我与他生出嫌隙。
想到他们此番前来,连客栈都是自行预订,生怕给我添些许麻烦,我就觉愧对二老。
城门处,看着他们混在人群中蹒跚的背影,我鼻子一酸,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天可怜见,五年前,我是如何狠下心来,抛下爹娘,随靳明川远走他乡的。
夜幕降临,送靳大人归来的是他新任的丫鬟。
那丫鬟吃力地搀扶着醉醺醺的靳大人,站在门口,「姐姐,让一让,我扶靳大人到榻上歇息。」
自我从靳府退下来,对下人更替并不了解,也无人告知我,他的贴身丫鬟换成了这般年轻的小姑娘。
靳大人身边的丫鬟虽说不是什么显赫的职位,却也是近身伺候的。
我记得靳大人的上一任丫鬟,是位有着五年经验的老成之人,办事利落不说,酒席上也甚是得体,至少从未出现过让主子醉得不省人事的情况。
「姐姐莫要怪罪靳大人,都怪我不会饮酒,靳大人护着我才喝成这般模样的。」
那小丫头解释时的表情,称得上是情真意切了。
我听罢只想发笑。
主子替下人挡酒,下人又为主子开脱,这般互相关切的模样,若是写进话本里,怕是要被人说是不切实际了。
若非当事人是我的未婚夫君。
但我也不至于对一个小丫头发作,只是点点头,礼貌地道谢送客。
那丫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望着榻上哼哼唧唧的靳大人,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
「还有何事?」
「靳大人饮了酒,胃口定是不适,姐姐可以给他冲些温热的蜂蜜水,以作舒缓。」
她眼中明晃晃的关切之意,仿佛我这个未婚妻是多么的不称职似的。
我随口应付道,「家中已无蜂蜜了。」
「有的有的。」那丫头熟稔得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厨房顶柜的第二个格子里,还有一大罐呢!」
我笑道,「来过此处?」
若是换作七年前的我,恐怕会将靳大人用凉水泼醒,逼他一字一句地解释清楚。
如今我却只是淡然地让柳姑娘离开,随后为明川脱去官服外袍,扶他到榻上歇息。
用热帕子为他擦拭面庞时,我不禁想起:若是七年前的他,定不会让我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那时的他,在我答应与他相好后,兴奋得连睡梦中都会突然笑出声来。
会像个傻子一般,一声声唤我的闺名,「朝朝」「朝朝」「你瞧我们连名字都这般相配」。
我一时兴起翻看他的书简,还要故作娇嗔地抱怨:
「你不是说过,夫君的书简中定有秘密吗?怎地什么都没有。」
他颇为委屈,
「你想瞧到什么?我可从没跟别的姑娘好过,头一回动心就是你。也没有别的姑娘,书简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
那时他的书简中尽是与我有关的日期,我的生辰,我的月事,相识百日,在一起百日纪念......
仿佛与我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值得庆贺。
如今我竟只能从他醉后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几分昔日的温柔。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低声呢喃:“朝朝,你还在这里...”仿佛我随时会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