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三年,夏末。
正值雨水多发季节,就连北方京都也不例外,夜里总飘着鹅绒大的雨点,淅淅沥沥,方到天明才渐止。
沈念容照旧迎着黎明起身,丫鬟梦珠闻声,顶着瞌睡脸进门伺候她穿衣,语气埋怨道。
“少夫人,夫人都说你不必日日早起去请安了,你作甚还要费劲折腾?!”
听她责怪的口吻,沈念容低头自己系腰间矜带,面无表情道,“你要是困,可以不必跟着去。”
她嫁入顺阳侯府时,正值沈家被抄,落难之时,所以连个自己的陪嫁丫鬟也没有。
现在屋内伺候的梦珠和艳宝还是婆婆见她寒酸才好心拨过来的,自然没多少情分。
梦珠翻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白眼,还是跟着沈念容脚步出了门。
婆婆年氏的宅院在东边,距离她的绣水阁有段距离。
走出阁院,穿过几个月亮门,洒扫院子的婆子议论声,不大不小的飘进沈念容耳畔。
“瞧…咱们少夫人可真够殷勤的,日日天不亮就跑去给夫人请安呢,这就是亲女儿也做不到这般孝心啊。”
“孝心个屁!她还不是讨不得世子喜欢,才变着法的巴结咱们夫人…”
“这倒也是,当初要不是她挟恩以报,死皮赖脸的赖上侯府,咱们世子怎会娶她一个罪臣之女呢…”
“谁说不是呢,我们世子人中龙凤,和萧**两情相悦,都是她机关算尽,破坏了世子的好姻缘,活该她被人看不起!”
“…”
每每听到这些非议声,沈念容的心就如同被万千尖刀凌迟,全身撕裂般的疼。
不过…只消片刻,她就麻木的跟没事人一样了。
毕竟这种议论声她听了三年,身体早起了自动障蔽反应。
敛去多余表情,她迈着端庄步伐,走进云上阁,里面年氏已洗漱好。
见她又来的这样早,她语气嗔怪但心里还是挺受用。
“老二媳妇,都说了不必日日陪我用早膳,你们年轻人觉多,就多睡会儿。”
沈念容笑的乖巧温顺,“母亲,儿媳觉也不多,早起惯了,夫君他忙于事业,不能侍奉在你左右,儿媳自然该代劳。”
进入侯府三载,她就算再愚钝,也学会如何讨婆母欢心了。
勤能补拙,她相信她的真心,总有一天会打动江以墨和他家人的。
听到夫君,年夫人似想起了什么,忽道,“墨儿此去半年,明日终于要归家了,这可是我们侯府的一大喜事啊。”
听到江以墨要归家,沈念容惊讶之余难掩内心激动,手指立刻握紧,一脸期待看向年夫人。
“母亲,是说夫君他明日就要回来了?”
见她讶然,年夫人蹙眉,“你不知道这事?”
问完,又觉得自己多余问了,他儿子一向不喜沈念容,当初也是因江老爷子下达的死命令才会娶她。
江以墨远在江南半年,自然也未曾跟她通过半封书信。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们全家除了江老爷子,没一个人是看得上一个黑了心的太医之女的。
尤其这个女儿偏生的怯弱胆小,性子过于老实敦厚。
她懒得再看沈念容一眼,只自顾自叹道,“墨儿他治水半年,如今水患渐止,南下的日子想必受尽了苦楚,明日回来的欢迎宴席可要好好大办,让他感受下家庭的欢愉喜庆。”
“母亲说的是。”沈念容笑着回复。
陪年夫人用完早膳,她出了院门,心情一片晴朗。
一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终于要归家,她连走路的步子都变得无比轻快散漫。
她和江以墨成亲三载,聚少离多,半年前江以墨奉旨南下治水,期间未回来过一次。
她待在侯府,日日夜夜盼他归。
回到绣水阁,她火速搬出衣柜里落了锁的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她积攒的银钱。
看着小箱子里所剩无几的几吊钱,她咬牙还是拿出一串,随即起身招呼梦珠。
“随我出去采买些东西吧。”
梦珠看着她那个不值钱的小匣子,一看就是上了年头,表面那层红漆都被岁月磨掉了大半,竟还上着锁....
她内心的嘲笑几乎溢出脸颊,这个世子妃当真活得还不如她一个丫鬟体面。
埋怨着,她还是跟着沈念容来到了街上。
沈念容买了些菱角粉、红豆、椰蓉准备做菱角糕。
上次年夫人读江以墨书信时,沈念容听到他说吃不惯南方辣菜,怀念京都的菱角糕了。
所以,她就想亲手为他做一点。
逛了约摸半日,快回府时,她又买了些扶芳叶、乌梅、江桂、楥禊根,这些可**饮子。
炎炎夏日,酷暑难耐,江以墨回来喝上一杯冰爽可口的冷饮,还是她亲手所制,他一高兴,他们生疏的夫妻感情定会有所转圜。
回府放好材料,当夜沈念容辗转反侧,一晚未睡好。
翌日午后,她去厨房亲手做好了点心和冷饮,放到了小托盘里。
随后回自己阁院,换上一套不常穿的华服,又描眉画黛的将自己装扮精致。
年夫人说下午申时江以墨会进府,让所有人都去前厅迎他。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沈念容呈着托盘,端正仪态出了阁院,往前厅走去。
路遇三弟妹,她挺着五个月的身孕,步履蹒跚的拦住她脚步,笑道。
“二嫂今日还真是盛装出席啊,想必是思念二哥思念得紧吧?”
沈念容涩然勾唇,“弟妹说笑了。”
见她窘迫模样,三房宋凝雪也不打算再逗她,直言道,“母亲没通知你吗?墨哥儿说萧奇瑞都督的千金已在萧府设了宴席款待他们,墨哥儿先跟他师父去那边了,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什么?
沈念容霎时呆住了,身体一瞬冰凉入骨。
江以墨自幼拜了萧奇瑞为师,这次治水也是与他同行。
他十三岁高中榜眼,取得文武双全的成就,多半功劳就是来源于他这个师父。
他爱戴他师父,又对他师父千金那般在乎…
回京也自然是先去看意中人了,又怎会想归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宋凝雪看小丑般的眼神中,端着托盘灰溜溜回到自己阁院的。
这一切,说到底也是她报应。
当初是因她介入,江以墨才没能和萧姣月喜结连理。
三年前,当太医的父亲因误诊死了,皇帝最得宠贵妃高氏肚子里的孩子,便锒铛入狱,被皇帝下令不日凌迟。
而她们沈家世代布衣,父亲是因医术盛名,才会破例进入宫内当太医,身后并无任何势力帮衬。
最后为保父亲性命,沈念容拿着当年江老侯爷为感激父亲救命之恩,而留给他的信物,求到了顺阳候府。
江老侯爷为保住父亲性命,不得已牺牲了自己嫡亲孙的婚姻,让她和江以墨结了亲,才算救了父亲一条命。
自此,她也成了拆散江以墨和萧姣月这对苦命鸳鸯的直接罪魁祸首。
不过…
她当时真的是走投无门,也并未预料到江老侯爷救命的唯一法子是让她和江以墨成亲,更不知江以墨还有个青梅竹马相好的…
她是成婚两月后,才从下人口中陆续听到这些事的。
这一切…
她不是有意的……
不知呆坐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完全黑沉,梦珠走进来提醒。
“少夫人,世子回来了,夫人那边传话,说你没休息的话,可过去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