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今夕是何夕?
恍恍惚惚的梦里,是与萧昭幼年初见,稚气未脱的少年通红着眼睛跪在我阿爹面前,颤抖着声音轻轻的唤着舅舅。
我看着那个自阿娘去后,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将任何事都不放在心里的阿爹眼中迅速染了湿意,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将那个少年紧紧拥进怀里,泪水氤氲中,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情。
阿爹醉酒后讲了无数次的往事,他与萧昭的母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父母早逝,唯余二人相依为命。
阿爹十五岁时,因替人出头得罪了乡间的恶霸,被打成重伤,家里拿不出银两买救命的药材,无计可施下,姑姑趁阿爹昏迷之际,将阿爹托付给了交好的邻居,将年仅十三岁的自己卖进了宫,做了侍奉贵人的婢女,才为阿爹换得了救命钱。
本想着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却不想圣上醉后一夜留情,姑姑腹中有了萧昭,无权无势,空负美貌的女子即使有了位分,是在宫中也是受尽欺凌的,偏圣上忌惮彼时姜贵妃的母家,不替姑姑出头,饶是姑姑再做小伏低,萧昭九岁这年,仍是亲眼看着姑姑被姜贵妃寻了错处杖责致死。
也是这夜,父亲辞了县衙的营生,托关系带我进了宫,他揽紧萧昭,盟誓般开口:“阿昭别怕,舅舅会护着你,会为你打出一个天下,会做你的后盾。”
他孤身入了军中,留我与萧昭在这深宫相依为命。
宫中无亲情,兄弟个个对那把龙椅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萧昭学着姑姑在时的模样,不管旁人如何欺凌,嘴角总挂着淡淡的笑。
可又与姑姑不同,他嘴角挂着笑意,眼里却冰寒无比。
我帮不上他什么,只是在无数个暗夜里,烛光下,他习书时,为他递上一盏热茶。
在他被其他皇子欺负时,替那些伤口细细上药。
在他被因莫须有的缘由在雨中罚跪时,默默替他煮好一碗姜汤。
最严重的一次,萧昭被毒蛇咬伤,无人追究层层守卫的皇子殿中为何会有毒物出没便罢了,竟连太医都请不来,萧昭已神思不清,轻轻呢喃着‘母妃’,对我的哭喊置若罔闻,没有法子,我俯身一口一口将他膝间的毒血吸了出来。
我醒的那日,天色晴好,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萧昭的发间踱了一层光,他的眼睛那么好看,眼里却疲惫荒凉,我不知为何,左侧胸口闷闷的痛。
他扶我起来,定定瞧了我许久,才将头埋在我怀里,有水意一点一点濡湿了肩头衣衫,他压抑着嗓音,却掩不去哽咽:“阿鸢,对不起。”
我扬起笑脸,掰着手指认真的算:“你看,我阿爹是你舅舅,你阿娘是我姑姑。”
我手抚上他瘦弱的背,轻轻开口:“所以,阿昭哥哥,别怕,我们是一家人,我会永远护着你的。”
别怕啊,阿昭哥哥,这漫长的路,有阿鸢陪着你,哪怕前方荆棘满地,鲜血淋漓。
只是那时,连我也分不清,这份愿意以性命换他平安的决绝里,究竟是割舍不断的亲情还是豆蔻少女情窦初开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