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夜已入亥时,溪木院中的哭嚎却将整个府邸里的贵人都吵醒了。
“天杀的病煞星,某就该让你病死院中!让你七窍流血,死无全尸!”
“若让某活着走出府中,定要去府衙告你滥用私刑,让你这个病煞星也尝一尝牢饭的滋味!”
“心黑手狠,不知感恩!若没有某为其诊脉开方,你早就高烧痴傻,一命呜呼了!”
暮雨被气得浑身发抖。
姑娘交代了,打只是做做样子,目的是将府中的贵人全部引来,可这人实在太过分了!
她满腹怒火无处发泄,手里握着篾条便使足了劲向下抽去。
然而这时,一道厉喝突然响起,“住手!”
溪木院坐北朝南,早已大敞的院门口,身着立领对襟袄裙,外套鸦青比甲的妇人携一少女从暗处走出。
“温姨娘......”
暮雨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冲上来的嬷嬷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李谨身上的钳制跟着一松,待转过头看见温氏,顿时嚎得比方才还大声,“夫人,夫人,你可要为某作主啊!”
“这大姑娘半夜遣人喊某过来瞧脉,某二话不说便赶了来,谁知这药方开完,姑娘竟毫无缘由地将某拖出屋子篾打!”
“想当初,某进公府可是夫人您请来的,这大姑娘此举分明是在打您的脸!您一定要严惩她!严惩她!”
暮雨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暗自啐了一口。
什么夫人。
不过是仗着身份非要贴上公爷的一房妾室,也配承着夫人这个称呼?
她捂着脸就跑回主屋去扶宁姝慕。
少女裹着裘衣,脸色因高烧泛着白,两颊此刻透出不正常的晕红,甚至比方才看起来还糟。
“姑娘,你......”
宁姝慕抬手阻止了暮雨还未出口的担忧,绕出屏风朝温氏行礼,“庶母万福。”
大顺朝的规矩,孝字当头,男尊女卑,而后才是嫡庶分明。
因此她的生母病逝,在这个府中于她而言,最最尊贵的是父亲,其次便是温氏,最后才是大房三房的叔伯长辈。
“哟,妾身可不敢当。”
温氏瞥了眼少女,“妾身不过二爷妾室,大姑娘半夜整出这档子事来,可见没将妾身这个庶母放在眼中,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态?”
温氏身边,宁姝喜拉着自己的阿娘,怯怯地看向那病中的少女。
狐裘软毛下的脸并非明艳,而是清丽。
长及腰际的青丝简单束在身后,本是不合礼数的散漫,偏偏她面无表情,姿态端正,让人看着不觉柔弱,反倒是气势凌人。
宁姝喜眸光微闪,柔声道:“姐姐,姨娘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姨娘近来一直失眠,今夜好不容易入睡就被吵醒,这才上了脾气。”
说着,她晃了晃温氏的袖子,“姨娘,虽说大顺律法所限,主家不得无故杖打契奴。”
“可我看姐姐病的这么重,或许也是心情不好才会想要发泄,不如......不如我们拿些银子补偿李府医,就莫要再责罚姐姐了吧?”
宁姝慕看着眼前两人。
一个是她的庶母温氏,一个是她的庶妹宁姝喜。
一人在后来被封诰命夫人,风光无量,一人凭借诛她之功登临太子妃位,而后母仪天下。
可若不是中毒拖垮了身子,她又怎会成为她们谋划中的一枚棋子,落得那种下场?
“我们三姑娘真是心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温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你姐姐现今正奔着大好前程去,今日失仪若轻轻放过,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捏住把柄。”
“届时,若有人借此指摘我公府仗势欺人,教出的后辈刁蛮任性。承了一声庶母,需担了这教养不力之责的可是妾身。”
说着,她抬了抬下巴,吩咐身旁嬷嬷,“去,好好管教一下咱们的大姑娘。”
“你敢!”
暮雨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一步撞开。
刚到院中的大房林氏和三房安氏还没弄明白情况,就听得一道狠厉的抽击声响起。
“姐姐!”
宁姝慕夺过了暮雨手中的篾条,挥动手臂狠抽在了还有前冲之势的嬷嬷脸上。
温氏被吓了一大跳,“宁姝慕,你要造反吗?!”
那道明晃晃的抽印迅速充血泛紫,气势汹汹的嬷嬷竟被抽得直接后仰倒地。
吹进裘衣的冷风让宁姝慕胸口阵阵发痛,她捂嘴咳了两声,顶着温氏和宁姝喜惊诧的目光道:“庶母,你僭越了。”
“什......?”
“我既为国公嫡长女,也即为太子正妃。庶母虽掌中馈,却非公府主母,我敬你一声庶母是为礼数,庶母却无权私动家法。”
“你,你怎么会知......”
温氏手臂一痛,转头看到垂着头的女儿才惊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
公爷前几日被圣上召入了宫去,正是为着选定太子妃一事,如无意外,这个大好事就要落在她们国公府的头上。
可这个消息宁姝慕怎么会知道?
若她仗着此身份要拿回亡故薛氏的嫁妆又该如何是好?!
“姐姐,”宁姝喜伸手扶起了地上的嬷嬷,神情中满是失望。
“你这几日大病难愈,姨娘的失眠便是为着你的安危,难道姐姐一朝富贵,就要连姨娘的恩情都抛之脑后吗?”
“父亲教导过我们的,不忘恩情,不失诚信,不伤人心,姐姐都忘了吗?”
宁姝慕眼角泛红,差点嗤笑出声。
大顺朝的规矩,以平后院纷争,庶女皆被记于主母名下养育。
所以不忘恩情便是独占她母亲嫁妆,设局害她?不失诚信便是使她幼弟套话,与她夫君联手算计?不伤人心便是讨旨将她悬于宫门,剖心示众?!
太子妃位如何她不在乎,但一朝为太子妃,她却看清了那么多人的嘴脸。
余光中,院门阴影处忽有一角衣袍闪过。
宁姝慕压下心中厌烦,终于来了。
“慕儿深夜吵得府中不得安宁实属不该,不过篾打此人是有缘由的。”
这一句话不是向着温氏说,而是向着站在一旁的大房林氏和三房安氏说的。
“大侄女,但说无妨。”
宁姝慕方转向李谨,“敢问李府医,今年年岁几何,行医又几何了?”
李谨已不知什么时候扶着腰站了起来,闻言斜眼傲然,“某自总角开始便随家中辨药开方,弱冠时更是坐镇仁寿堂,日诊三百人。”
“到今年正好得知天命,就算名声不显,也是大病小病看了不下万人!”
“这么说,李府医行医已近四十年。”
宁姝慕没什么表情地从袖中抖出一张方子,“既然如此,那怎么会连配伍禁忌——三枯和虹甘不得共用都不知道呢?”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什么意思?”温氏当场炸了,“宁姝慕,你忤逆庶母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想污蔑妾身请进府中来的人!”
“你眼中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