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臣,想以下犯上。”
祝翎枫第一次反对我的决策时,眼底篼着幽深的寒潭,即使跪着也如傲雪凌霜。
“陛下这番决策,可曾想过天下苍生?”
我还真是厌恶极了他这幅清淡的模样,不卑不亢、大公无私,满口礼义廉耻和天下苍生。
我曾携着几分微醺一寸寸去吻他的锁骨,只换得他偏过头,冷冷清清唤句“陛下,您醉了,早些休憩”,我抬眼对上他清明的眸色就失了兴致。
多高傲,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得我像个疯子。
如今他却为了那些,在我眼里卑如蝼蚁的苍生,低头求我。
愤怒之间,我又有几分扭曲的狂喜。
我想看他的眼尾带上几分绯色,眸中的清冷浸染为暗色,想听他难以自恃时喉间的哀求,想强迫他与我在深渊共同堕落。
想一寸寸毁去他光风霁月的一身傲骨,较他甘愿沦为我榻上宠、裙下臣,我要他绝对的顺从。
2.
我不是不知道民间是怎么传我的。
谁不知道我轻狂散漫,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凶戾残暴。
北凰女帝贺听婵是出了名的薄情寡性、手段狠辣。
年少时就阴暗残忍,弑杀无数宫人。
及笄之后更甚,连这帝位也是弑父弑兄夺来的,残杀骨肉时都不曾眨眼。
同时又是个暴君,热衷于发动战争、扩张国土,造成百姓苦不堪言,恶名昭著,惹得民间痛骂。
可那又如何?
是非准则那种东西,我没有。
我也从不掩饰我是个疯子。
为国君者,没点铁腕手段,可坐不稳这位置。
“军饷告急?”
大臣为我禀报来边境战况时,我懒散地倚在龙椅上把玩着玉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下旨,加征赋税和徭役。”
“陛下三思。”
“陛下此举不妥。”
如我所料,满堂文武跪下,神色惶恐,我掀了下眼皮,瞥见祝翎枫晦色的眸光,交织着复杂的思绪。
我险些笑出声来。
“祝卿怎么看?”
依我对他的了解,我剥削子民,祝翎枫可不会袖手旁观。
他被评价什么来着?“心系天下”,“大公无私”的国师大人?在民间享有的声誉,可比我这昏君好听得多。
我可是忘不了,我曾经如何对他寄予信任,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国师这矜贵的名号。
——也忘不了我如何把他盘根错节的势力一点点拔去,削弱他背后家族势力,不给他留下一点实权。
谁叫他不绝对服从于我呢?
不听话的猫儿就该剪去指甲,圈养在牢笼里。
总得受点疼,才能吸取教训。
3.
已是亥时,书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仍在批阅奏折,指尖捻着朱砂笔划过卷宗。
风带起我耳畔几缕鬓发,我听到声响也懒得回头去看。
来人是谁都不必猜。
桌上燃着半截的红烛倒映出他挺拔清瘦的身形,一袭阴影被拉得出挑,像孑然立着的竹。
下一刻折腰,跪在我跟前。
“祝卿。三更擅闯天子寝宫,可是要被治罪的。”
我扯着唇角淡淡开口,侧首去瞥他,外袍半袒,素白里衣,掠进来的夜风有些清凉,尽收他眼底。
祝翎枫应当是不曾想到,我在自己寝宫旁书房内处理公务时会是这副装束,愣了半晌。
我置若不觉,抬眼对上他的眸光。
这素来冷如霜雪的眼睛。
终究是有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陛下,是臣冒犯了。”
他低头,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清。
曾几何时。
我爱极了他这般声音,总缠着他为我唱歌。
“祝卿怎么不像白日里朝廷之上那般,与孤针锋相对,说什么客气话?”
我抬手慢条斯理铺平明黄的外袍,堪堪遮了里衣,语气平淡,却染了几分硝烟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正对上他眼眸。
“白日朝廷之事...臣希望陛下三思,莫要…失了民心。”
呵。
民心?
“孤?三思?那你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我嗤笑一声,抬手以指腹抚过他下颚,滑落至他唇瓣时摩挲了几下,咬字咬的轻飘飘。
“终日忧国忧民,祝爱卿多累啊,还不如来当我裙下臣、塌上宠。我就不信,自认清高的大国师,从来看不出来孤的几分阴暗心思。”
“你…”
顿了一下之后,也意识到称呼不妥,言语化为公式化客套。
“陛下何必这样折辱微臣。”
他垂下头,鬓边落下的长发遮住半张面容,使我看不清他神情。
还当真是油盐不进。
“你不是想让孤收回成命么?不敢?”
我话中意思带了点威胁,聪明人的谈话其实只要点到即止。
“...臣领旨。”
他抬手为我脱下外袍,渐褪里衣,冰凉的指尖触及我锁骨时还是下意识地往回缩。
我揽着他肩膀,看着他双眸逐渐失了素来的冷清,渐被爱欲浸染为暗色,漂亮的眸子阖上,眼尾染上绯色。
可,即使是这种时候。
他眼底还是冷的,我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可容我自欺欺人的温柔缱绻。
颠鸾倒凤之后,我懒散地倚在床榭之上,抬手抚平额角被汗沾湿而凌乱的碎发。
“陛下,可以收回成命了么?”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扫兴无比,我把玩着他的指尖,目光突然开始飘忽。
望着他搭在椅背上月白色的外袍,恍恍惚惚想起了从前。
他素来穿的素,衣裳多以浅绿、素白为主。
我不怎么见到祝翎枫穿蓝色。
第一次见,是在年幼时。
在我皇兄还是当朝太子,不曾被我亲手斩于剑下的时候。
他是恃才而骄的少年,与刚入国子监的祝翎枫并肩走着。
那一年我似是十三岁。
第二次,是我年少和他关系改善之后,我送了他一件深蓝长袍,执意让他穿给我看。
那时少年神情冷淡地拒绝,但我那温柔明媚的皇兄贺西洲也跟着一起劝勉,只道是我一片心意。
他拗不过,第二天就穿了。
第三次,是我十九岁的登基典礼。
再往后的日子...我就和他一步一步被种种隔阂,消磨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祝爱卿也就是仗着,孤念着往事也不敢拿你如何,不然别说这国师之位了,项上人头都未必保得住。”
我以指尖碰了碰他面颊,抵着他耳畔道,分明是暧昧缱绻的姿势,口中吐的话语却不留情,眼色也清明。
“阿婵既然还记得往事,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
他眼底思绪复杂,声音轻而平淡,一字一句打在我心尖上。
我面色骤冷,掌心发了几分狠劲攥紧他手腕,咬牙切齿。
往事我可以主动提起,他不配接这一茬。
“是你先叛,如今清高傲然在这指责孤?”
多好笑啊。
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长久以来,我不是一直这样吗,也不知产生变化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