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风雪越来越大了。

凌冽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

爹爹却仿佛被这方小院禁锢住了灵魂，呆滞的倚靠在杏树下，温柔摩挲着手中那只木簪。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哽咽着，念了一首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爹爹每念一个字，声音就哽咽一分。

他缓缓抬眸，环视着被雪覆盖的院子，眼底有悲伤和悔恨，铺天盖地而来。

我知道他在悲伤什么。

他在后悔，在自责。

自责自己为什么会招惹到苏婉安。

自责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娘亲。

他和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同住落梅巷，自幼便相识。

我娘刚及笄，我爹就迫不及待下了聘礼，挑了个好日子，把我娘娶到手。

我娘名叫陈青禾，一手苏绣，炉火纯青，每每出新绣品，都会被京中贵夫人们争相抢夺。

她靠绣花卖钱赚几两碎银，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省吃俭用替父亲挣束脩。

我娘虽没上过学堂，却因为我爹的关系，也识得几个字，读过几首诗。

偶尔闲暇时，她还会和爹爹在月下咏诗，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房里埋头苦绣，手指常常被扎的血肉模糊，她却从来没喊过苦。

娘苦了这么多年，我爹如今终于功成名就，眼看就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苏婉安会在他打马游街的那日，对他一见钟情。

他大概是后悔了。

后悔打马游街那日，苏婉安假意摔倒在他马前时，他选择了下马去扶人。

风声呼啸，仿佛有人在寒夜中默默哭泣。

爹爹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泪水被风雪凝固成冰。

他好像睡着了，可我知道，他在压抑着哭泣声，怕被苏婉安听到。

我死死咬着手背，不愿让哭声泄露出来了。

我知道，爹爹想娘亲了。

我也好想她。

真的，好想好想。

爹爹刚才念的那首诗，我从娘亲嘴里也听到过。

她说，这是爹爹教给她的第一首诗。

相比前面那几句，娘亲更喜欢后面那段。

「十四为君妇，羞颜尚不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娘亲和爹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刚及笄就嫁给了爹爹，十七岁就生下了我。

她这短暂的一生，几乎全都被爹爹占满。

她曾以为，自己能和爹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可她到底还是忘了，这首诗，后面还有一句。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她曾以为她会和心爱的男人至死不渝，又哪里会想到，她会走上望夫台呢？

虽然爹爹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假意抛弃我们，娶了苏婉安。

可娘亲不知道啊！

她临死前，该有多绝望，才会说出那句:「今生缘错，愿来世，不再相见。」

爹爹啊爹爹，你可知，你负了这世间，最爱你的女人。

但凡你能和娘亲坦诚相对，但凡你能暗中派人保护娘亲，事情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