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天显得格外地长,京中的酒楼也多数生意惨淡人烟寥寥,大多选择了关门歇业,而林家酒楼的生意倒是一如既往的好,酒楼的后院地下本就被开出了一个冰窖,夏天更是启出了许多冰块往上撒满了各种不同的鲜花汁液,放在桌椅的周围再加之风轮,所有踏进酒楼的人们觉得身处花海的同时也感到凉爽异常,苏伯新招的厨子做的菜式也十分新颖,加之食材也是早起就去城郊采购的,新鲜非常,京城世家里尚且还未流行起来,生意自然不衰,即使是比平日里多涨出一倍的银钱,也挡不住世家公子小姐们的热情。
林卿欢打夏天开始便有些恹恹的,别苑里小厨房每日往林卿欢那里送的新鲜的也都冰镇好了的时令果子也不见动,唤着花样做的应季的菜式也只道没胃口,倒是十分喜欢新来的厨子做的酸梅汤,每日却也喝许多碗,林夫人知道了也道喝多伤胃,便差人每日限量地往她房里送,不许她多喝。
“娘,这京城夏天本就烦闷,你还不叫他们送我些可口的吃食来开开胃,那我这夏天还要不要过了啊。”林卿欢才喝了两碗冰镇酸梅汤便被林夫人拿走了碗,馋得她直嚷嚷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你身体不好,这汤固然开胃却也伤胃多饮不宜,好了,别愁眉苦脸了,咱们进宫去瞧瞧你祖奶奶,许多年不见倒是想你得紧呢。”林夫人给林卿欢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取了支团花金步摇就给她带上了,配了身才绣好的鸢尾花蜀锦衣裙,衬得她那张极美的脸不失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天真烂漫。
皇宫的御花园以天下奇园著称,种满了林林总总数不胜数的奇异花卉,似乎负责这些花卉的宫人们总能将这里照理地四季如春,御花园或许是天下文人雅士向往吟诗作对的风月之所,但在林卿欢看来这里只是儿时经常来玩的后花园而已,一个比普通花园更加大的园子而已,即使如今她也都记得小时候究竟是在哪棵树下埋藏起了许了愿望的银钱,而池塘里留着胭脂色花瓣的荷花在告诉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京城的夏季虽在御花园里不易察,可终究还是来了。
林卿欢本以为只是去看望自己的祖奶奶而已,自己的祖奶奶虽是皇太后,但她的印象里那也只是一位会在儿时给她塞糖果,做错了事会护着自己,会为她缝制衣裳的家里奶奶。可林卿欢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前才刚见过的宋怀瑾也在这个地方,祖奶奶还同他十分亲近的样子,这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卿欢拜见皇祖母。”皇太后见林卿欢虽不似年少模样,一颦一笑皆往着大人的模样长开了,可还是看自家孩子哪有不认识的,便连忙把她唤过来坐下。
“卿欢啊,皇祖母几年不见你了,差人送去的衣物吃食你可喜欢吗,若是寻常人家的家中,只怕这么多年也会疏远了,但皇祖母还是觉着与你是最亲的,你以后定要多来宫里走动走动。阿瑾,过来。”皇太后拉过宋怀瑾和林卿欢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曾放开,接着说道:“我记得曾经卿欢是最喜欢粘着阿瑾的,因着阿瑾年长,卿欢总是会跟在身后唤哥哥的,相比还较自己兄弟更亲上几分,怎么多年不见,像是生分了许多。”
林卿欢听着皇祖母的话,零零碎碎地又忆起一些片段,像是新年参加国宴的时候,自己吃了许多发腻的食物,后瞧着许多新鲜的吃食也没了兴致,一位少年给她塞了许多解腻的果子,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话,她虽不记得少年到底是说了什么,长什么样,但语气神态还历历在目。林卿欢一时没有接皇祖母的话,宋怀瑾便继续陪皇祖母说着,语气神态似乎和回忆中的少年如出一辙。如出一辙?这个想法到把她吓了个够呛。
“皇祖母,卿欢觉得屋里太闷了些,想出去透透气。”待皇太后应允后,林卿欢连忙跑出了昭阳殿,直直地朝御花园跑去了,直瞧见许久不见的表姐在亭中赏着莲。
宫中的女人何其多啊,连唱曲儿的歌姬都不似寻常儿女的样貌,都是为官臣子朝各处搜罗来的,自都是上上之选,坊间的人们都说宫里的女人们美则美矣,恐怕有些女子花儿一样的年纪被家里送进宫,期盼着她能为家里博一个锦绣前程,助她的兄弟们飞黄腾达,可待人老珠黄也不曾见过天子一眼,真真地可叹可哀。而坊间却始终流传着另一个说法,天子对林家旁系的二小姐情有独钟,世间女子再容不下其他人,而这位娘娘贤良淑德,样貌更是惊为天人,只待一个圆满的时机,便将她册立为皇后,这样的传言虽是坊间的,可传着传着也许就成了真的也未可知。
“卿欢拜见贵妃娘娘。”后宫中并无皇后,故而以贵妃为尊,这宫里唯一的贵妃却也是林家的人,这让旁人不由得忌惮了林家三分。在林卿欢的印象里,她眼前的这位贵妃娘娘虽是旁系嫡女,可待林卿欢极好,但凡有着什么稀罕的物件,一定会差人给她送去,所以从小林卿欢便是喜欢和她一块玩儿的,不像是表亲更像是亲生姐妹。
“起来吧。”林卿欢抬头直视了一下她的二表姐,十字髻配着的五凤朝阳金簪,原本凤钗只有皇后才能佩戴,而在宫中仿佛林媛容是大家默认的皇后,故而大家便没有去在意这些细节,而林卿欢却总觉得这一切似乎是有人刻意而为之的,就像有人在期待着她的二表姐犯一些可大可小的错,慢慢留意起来再一击即倒。
“表姐您可知道,凤凰金钗是谁人能用的?”
“凤凰位尊,自然是皇后可用。”
“既然是皇后可用,你们将这凤钗拿给我姐姐是何意?”林卿欢转头朝林媛容身后的随从们疾言厉色地问道。“我不管宫里的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希望各位在其位谋其事,同时我也希望各位不要僭越。”听着林卿欢的话吓得随从们齐齐跪在地上呼是。林卿欢随之取下了五凤钗收好,便换上了自己戴着的团花金步摇,她的意思林媛容自然明白,两姐妹许多年未见,拉着手拉着手说了许多话。
“姐姐宫里的蟹黄酥做的倒是比我开的酒楼里的好吃不少,人们都道民间的一等一的厨子都被召进宫里做御厨了,此话竟是真的,家里的手艺我自是觉得没得比的,到这却也输了个彻底,姐姐我等会就要出宫了,我可是要打包带走这个的。”林卿欢是喜欢吃螃蟹的,连带着由螃蟹做的许多衍生吃食也是喜欢的紧,要不是因为御厨带着不方便,不然连着御厨都想要了去。
“就知道你会喜欢吃的。来人,将卿欢喜欢的吃食,拣选着好的打包,再吩咐御膳房再多做些蟹黄酥。”林媛容觉着自己在宫中虽是专宠可连个聊天谈心的人也没有,皇上虽然长情,但也不能常常相见,所以在林卿欢辞行的时候,央着她一定要多进宫来看看。
林卿欢出宫时侍从驾车走的路让她觉得比进宫走的路长了许多,但看着又实在分辨不出宫里条条几近相同的长廊,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便也没有多问,待马车停了之后下车一看,映入眼前的竹林小筑便让她立即明白了过来,林卿欢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地打量过宋怀瑾,她只觉得和宋怀瑾城隍一别之后,仿佛他都在有意无意地接近着她,不对,他就是有意的,有意地接近她。
“王爷近来行事倒是十分奇怪,容卿欢问一句此意何为?”林卿欢从见到宋怀瑾的每一次都觉得心神不宁,但她又不知道为何心神不宁,大概是宋怀瑾的入侵感太过激烈,让她十分不适应,又或是他给林卿欢的感觉又太过熟悉,这两种感觉相互拉扯,便觉得十分压抑。
“我想同你闲聊,讲讲故事而已。”
“太阳都快下山了,竟是为了与我讲故事。阿沉,去把我打包的小吃和茶具一同拿来,王爷有此等兴致,我岂能辜负?”林卿欢把茶煮好,盘腿坐在了软卧上,俨然一副茶楼听评书的姿态。
风啸蝉鸣,烛火摇曳,宋怀瑾的故事自然比茶楼说书先生的故事好听许多,却也难过许多,囊括了一位少年二十年的聚散喜乐,悲欢离合,独自在一个看不见未来,摸不清现实的地方暗自神伤着,即使他说的时候,仿佛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林卿欢确信他说的那位少年就是他自己,没有缘由但坚定地相信着那位少年就是他自己。
“那一直陪着少年的女孩子呢?回来了之后就没有继续来找少年吗?”
“她或许只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