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两人,一站一坐。
站着那人宽袍大袖,身形修长清瘦,背后的蝴蝶骨都嶙峋可见。
面如白玉,稍显文弱,像个世家公子。
但眉宇间却笼罩着化不开的愁意,眉心总是微蹙,显得势弱。
他脸色带着几分急切的红,说话结结巴巴。
“你,你不可,如此……”
坐着那人一身墨绿官服,配饰华丽。
他瞳仁极黑,狐狸眼似笑非笑。
面上如同蒙着一层云山雾罩,让人摸不准他的情绪。
模样姿态似是有礼,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傲慢。
“子直莫急,瞧瞧这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安慰着,嗓子里却逸出几声闷闷笑意。
十分欺负人的模样。
子直?
容栀目光立马就落在站在那人身上,原来这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韩非?
看着斯文,却是个真正的法家狠人。
他曾言“刑过不避大夫,善赏不遗匹夫”。
主张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很有唯物主义色彩。
历史上秦始皇看过他的《孤愤》、《说难》等著作之后,说若是能得韩非,死而无憾。
韩非却被李斯陷害,一杯毒酒死于狱中。
秦始皇很快后悔,下旨赦免韩非,可为时已晚。
可眼前韩非不仅没死,还成了扶苏的太傅?
这……
应该也算件好事吧。
韩非虽有大才,却有个口吃的毛病,越着急越结巴。
这时被人当面嘲讽,他一张脸庞都急红了,也没憋出几个字。
“李……李斯!你,欺人……太甚……”
李斯?
原来坐着那人就是李斯!
容栀暗自点头,果真气度不凡。
虽说历史上李斯后期矫诏害死扶苏,犯了大错。
但前期的他,确是治世能臣。
不管是流传后世的名章《谏逐客书》,还是统一文字度量衡、提出郡县制、制定秦律……
桩桩件件都是影响深远的大事。
但眼前这幕,李斯好像是在欺负韩非结巴?
李斯轻嗤一声,站起身来,抬手随意掸了掸衣袍。
“子直,你我好歹师出同门,我可是你师兄,你如此无礼,师兄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话刚说完,他就和花树后面探头探脑的容栀对上了眼。
“何人窥探!”
李斯冷喝一声。
一甩袖袍,大步走来。
容栀脚趾扣地,从花树后面挪出来,讪讪一笑。
“李,李丞相,我叫容栀,是陛下的朋友。”
容栀毫不客气地扯了张虎皮,希望李斯千万别跟她计较。
而李斯在看清她的一瞬间,骤然停住脚步,瞳孔微缩。
他就这么站在五步开外,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容栀脸上,定定地端详。
亭子里,韩非声音竟带着几分惊喜:“容……容……”
李斯压根没听见一样,直接打断韩非的话开口。
“原来如此,原来是你。”
“……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容栀有点懵。
这时韩非也走过来,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说道:“容,姑娘……”
容栀受宠若惊:“韩太傅?”
韩非立马摇头,眼里带笑:“唤我,子直,便好。”
他虽眉目带愁,但笑起来却极真诚。
让容栀初见历史人物的局促消失不少。
“子直,那你可以叫我阿栀。”
韩非点头,还想再说什么:“阿栀,我……”
李斯上前一步,轻笑道:“子直,你见到阿栀如此欢喜,那不如我们来问问她对六国余贵的看法。”
李斯对着容栀微一挑眉:“阿栀?”
容栀不由得后退一步,她也没让李斯叫她阿栀吧?
怎么觉得这人都有点怪?
难道他们都认识政哥的故人,所以才对她态度奇怪?
李斯问完便注视着容栀,等她回答。
容栀刚才光注意他的态度,没注意他的问题啊。
只好又硬着头皮开口:“李……丞相,你刚问什么来着?”
李斯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陛下荡平天下,收六国余贵尽入咸阳,阿栀觉得,该如何处理他们?”
韩非期待地看着容栀。
容栀是个善良的姑娘,定不会如李斯那般……
然后他就听见容栀愤慨开口:“政……陛下对六国余贵还是太仁慈了,仅仅只是迁个地盘怎么够?”
“六国贵族从世家变为大秦黔首,怎么甘心,必定复国之心不死!”
“天下一统,人心不一必是隐患!”
如今这个大秦,似乎比历史上的大秦发展得更好。
那容栀肯定是希望天下统一安定,再也没有战乱。
但说着说着,就看见韩非的眉毛又耷拉下来。
韩家世代仕韩。
想到韩非在韩国不得志的悲愤,容栀不忍心再说。
即使旧国负他,他也一心救国。
如今韩国覆灭,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容栀住口了。
李斯却笑意愈深,一副好人模样。
“子直,我知你总是念着故国之情,可你别忘了,如今你食秦禄,事陛下……”
李斯声音渐低,微微靠近韩非,嘴唇微动。
“你,已是秦人。”
韩非闻言面色发白,垂下眼睛转身离去。
容栀虽然没听见他说啥,但也能猜到,这话杀人诛心。
李斯也是个狠人呐。
容栀正腹诽着,李斯转身看过来。
容栀立马端正表情,乖巧一笑。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当然,没有说李斯是小人的意思。
李斯的眼神有些复杂:“你不认识我?”
容栀眨眨眼睛,这是觉得她不长眼?
容栀立马龇牙一笑,直接开吹。
“哪里的话,李丞相文治盖世,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我还听说您发明了纸呢,这可是为民造福的大好事啊……”
容栀还没夸完,李斯就笑了,甚至是哈哈大笑。
容栀懵了。
怎么个事?
夸你两句乐成这样?
李斯半天才收住笑意,却对着容栀一拱手。
“阿栀真是见外。”
“李丞相……”
容栀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了。
她完全看不懂他。
李斯却一抬手,止住容栀的话头,似是非常不解。
“阿栀何故厚此薄彼,唤韩太傅子直,却叫我李丞相?”
“我……”
容栀打着哈哈,“子直都开口了,我自然不好不给他面子。”
李斯莞尔一笑:“阿栀也该这样唤我,我字公甫。”
“公甫,好字好字,呵呵呵。”
容栀自己都觉得这谈话尴尬,可李斯看起来居然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