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依旧嘈杂,不过这与欢乐场的热闹嘈杂声不同,这是痛苦的呻吟,是无助的哭闹,是比教堂的祷告还要真心的祈祷。
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瘦削纤细的手搭在白色的被子上,蝶翼般的睫毛垂落在下眼睑,阳光洒落的肌肤泛着病态的冷白。
她的睫毛颤了颤,茶色的眼眸缓缓睁开。
守在一旁的中年女人,不知正在给谁打电话,注意到床上的动静,赶紧走了过去。
“棠棠,你醒了?”
温棠并没有回话,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丝丝冷意,盯着白色天花板,染上了些许茫然。
这是哪里?
温棠皱了皱眉,想要坐起身,抬起手的瞬间,她的动作滞住。
这是一双完好的,没有一丝伤痕的手。
可她明明死在了火海里,烧成焦炭的手能修复成这样吗?
温棠下意识抬起手去抚摸自己的脸,即使没有镜子,她依旧可以感受到指腹下光滑的皮肤。
温棠掐了掐手指,清晰的痛觉从手上蔓延而上。
她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
“棠棠,你怎么了?”
一旁的秦良玉看着温棠奇怪的动作,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温棠顺着摇晃的手掌向上看去。
一个全然陌生的中年女人。
温棠的视线凝住。
她好像正在经历一些荒诞的事情,又或是一场更真实的怪梦。
温棠没有搭理秦良玉,她起身想要下床。这具身体还很虚弱,以至于在她站到地面的那一刻,脚下趔趄了一下。
秦良玉急忙扶住了她,温棠沉默地拿开手,走到洗手间内。
她看着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与她完全不同的长相。
温棠在镜子前伫立,门外传来女人的呼声,但她却没有一点反应,眼里逐渐弥漫上了冷意,凝视着镜子里的女人。
几秒后,她伸出手,在镜子上点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秦良玉正守在门前。
温棠看了她一眼,终于淡淡地应了一声。
“没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病房。
视线扫到一处时,她的目光顿住。
一个黑色笔记本,正放在一个女式手提包旁。
温棠走过去,拿起了笔记本。
秦良玉看到温棠的动作,说了一句:“我说你在做什么,原来是在找你的日记本,都出车祸了还宝贝你那日记呢。”
温棠翻着纸页的手指顿住,摩挲着米白色的纸页。
车祸?
就在这时,温棠的主治医生赶来了。
医生看到站着的温棠,赶紧对她说:“你先躺下来,这才刚醒过来,身体都还没好,急着起来做什么。”
温棠没有反抗,顺从地点了点头,躺回床上。
而后医生又对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温棠全程都沉默着配合,直到医生指着旁边的女人,问温棠:“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温棠的眼眸凝了一下,放在双侧的手指捻了捻,想起医生进门时对女人的称呼,以及刚刚随意翻看日记得到的只言片语,缓慢地开口。
“妈。”
秦良玉笑着应了一声。
医生又问:“那你记得你为什么会在医院吗?”
温棠顿了一下,回答:“车祸。”
医生点了点头,放心下来,综合检查下来,温棠的意识情况并无大碍,于是他转头向秦良玉告知温棠的病情。
温棠这才又重新拿起了日记,眼睑随意地垂着,没什么情绪地浏览着日记。
许久,温棠大概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这是一本记载了“她自己”与一个男人——也就是她现在的老公的日记。
不过可惜,看来原主并不是她这位老公的女主角。
她只是一个为爱疯狂,做尽恶事的恶毒女配。
作为这本日记里男女主相爱路上的绊脚石、拦路虎,原主可以说尽职尽责。
她是男主的大学同学,第一次见到男主便惊为天人,从此便是一路相随,痴心相付。
可自古青梅抵不过天降,即使原主连青梅都算不上,但她自认为与男主相识多年,早把自己摆在了男主最亲密的位置。
可是这个男主从来就没把原主放在眼里过,在女主出现后便与女主相识相爱。
原主当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已经被爱与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美丽的皮囊长满了尖刺,如同那病了的荆棘,早已从内里开始腐烂,若是扒开来闻,已恶臭扑鼻,再也开不出花来了。
设计,陷害,无所不用其极。给男主下药,让女主误会,又跑到男主母亲面前哭诉,以自杀相胁迫。男主母亲平时便喜欢极了原主,这一番操作下来,男主母亲更是心疼她。
于是在家人和舆论的压力下,男主最终还是娶了原主。
只是这骗来的,抢来的东西,哪有那么好拿。兰因絮果,原主种下了恶因,自然只能得恶果。
她这爱情结出的果实,早已经苦到了心里。
男主对原主本就没有感情,她这样更是让男主厌恶她,即使强求了这段婚姻,她得到了的也只有丈夫的冷落,旁人的嘲讽。
于是原主变得阴郁,歇斯底里,他们厌恶她,轻视她。
而男主,只是冷眼旁观着原主的痛苦。
当然,这是原主的咎由自取。
她是朵开在下水道里的花,生长在腐烂中,也在腐烂中死亡。
日记并没有写完,到这已是结束。
原主出车祸时还随身携带着这本日记,想来对原主来说还挺重要。
温棠随手将日记丢在床边,轻嗤一声。她将手搭在眼前,慵懒地躺在病床上。
这可真是个。
庸俗又愚蠢的故事。
清晨的阳光从医院的窗帘零零散散地照射进来,洒落在挡在眼前的手上。
一只苍白纤长的手,骨节分明,生生让人觉得冷冽。圆润的指头微微泛红,又让这手指温和了下来。
旁边的医生一直在交代病情,“……初步检查是有一些轻微脑震荡……不过情况并不是很严重,后期再好好调养便好。”
温棠此刻还处于一种虚幻的感觉中,被火焰吞噬,睁开眼便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所愿的不能实现,一心求死又偏要让她活着。
“棠棠,棠棠,怎么了?不舒服吗?”
温棠拿开手,抬眼向眼前目露关切的秦良玉看去。
眼前这人看着还算年轻,只是眼角的皱纹和皮肤状态提示她已经上了年纪,应该是花了金钱保养。尽管此时放柔了眉眼,但凌厉的五官仍然提示着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掌权者往往是威严的,即使她愿意在你面前做出温柔的姿态。
这是男主的母亲,秦良玉。在男主这一家里,少数的对“她”好的人。
至少目前看来是。
温棠敛去了眉间神色,终于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模仿着日记里对秦良玉的态度,轻声回复:“妈,我没事。”
轻巧熟稔地戴上了一副面具。
秦良玉看着温棠的样子,终于放心下来。
“你没事就好,听到你出车祸的消息时可把我给吓到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秦良玉面露后怕,想到什么,脸上又带了几分怒气。
“纪辞年这臭小子,我叫他照顾你,他就是这样照顾你的。棠棠你别难过,我一会替你收拾他。”
纪辞年就是原主的丈夫。
温棠还是一副笑脸模样,心里倒是觉得有趣,她可不难过,只是这般别人口中与自己熟稔的人,她其实全然不认识的感觉倒是有几分新奇。
不过也仅仅是新奇罢了。
温棠嗤笑一声,纪辞年?
即使他们的婚姻是原主费尽心机得来的,纪辞年就真的没有一点反抗的办法吗?不想放弃在家族的利益,又想要爱情,哪有这么好的事。
当然,她也真心觉得原主愚蠢,愚蠢又可怜。
既贪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获得。
曾经温棠的妈妈在家时便喜欢看这些虐恋情深的电视剧,每每看到伤情时还要掉下几分眼泪。温棠曾经跟着看过几次,大抵不过是男女主相爱要受尽旁人拆散,什么男配女配各种玩弄心机,还是不能破坏主角的爱情,以此来歌颂他们爱情的伟大。
温棠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她对此也毫无兴趣。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走进一个穿着奢华的年轻女人。
“大姨,你叫我来医院做什么——温棠?”
女人瞪大了她的那双丹凤眼,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温棠,脸上诧异的表情持续了几秒,反应过来又做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温棠,你又想玩什么把戏?”她语气中尽是高高在上的不屑感。
温棠并没有回她,只用茶色的眸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不带情绪的移开。
玩什么把戏?
秦瓷雅看着温棠这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顿时如同尾巴被踩了一样,本就尖利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怒气冲冲地质问温棠。
“温棠,你什么意思?你敢用这种表情看我?”
“瓷雅,你别这么大声,棠棠刚出了车祸,现在是个病人。”秦良玉皱起眉,瞪了一眼秦瓷雅。
秦瓷雅听到秦良玉说温棠出了车祸,打量了一下温棠,冷哼一声。
“我说她怎么焉巴了,原来是蹦不起来了。”说着,秦瓷雅的眼睛转了转,接着道:“谁知道她这次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瓷雅,你怎么说话的。”秦良玉不赞同地看了眼秦瓷雅,转头安抚温棠:“棠棠,你别听瓷雅的,瓷雅就是小孩子脾气。”
“大姨,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偏心温棠。”秦瓷雅不忿道。
秦良玉叹了口气,沉下了声音:“好了,我叫你来是让你来照顾你棠棠的,不要胡闹。”
“什么?”秦瓷雅目瞪口呆,她伸出手指了指温棠,难以置信地看着秦良玉,“大姨,你要我照顾温棠?你开玩笑的吧?”
从秦瓷雅进来就没有认真看过她的温棠,因为她的动作,终于将本来看向窗外的视线移到了秦瓷雅身上。
温棠看着秦瓷雅指着她的手,眼睑轻轻一抬,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颤动一下,露出底下茶色的眼眸,她的视线放在秦瓷雅的手指上,神色不明。
突然,温棠轻轻地笑了一笑。
秦瓷雅听到温棠的笑,以为她是在幸灾乐祸,心里更加恼火。而秦良玉的注意力也一同放在了温棠身上。
“温棠,你笑什么?”
温棠挑了挑眉,“唔……我只是在想,你的名字很好听。”
秦瓷雅被她的话弄得一愣,没有明白温棠的意思。
“跟你的性格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温棠意有所指。瓷雅,取了一个优雅的名字,性格却跟名字天差地别。
秦良玉听到温棠的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秦瓷雅看着温棠的表情,明白过来温棠是在嘲讽她,脸上青了一瞬,走到温棠床前,怒斥道。
“温棠,你敢嘲讽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骂我?”
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尖利刺耳。
“我是个什么东西?”温棠重复了一遍秦瓷雅的话。
秦瓷雅想要伸出手想要扇温棠。
蓦的,温棠扯过秦瓷雅的手,秦瓷雅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向温棠倒去。
电光火石间,温棠伸出手按在秦瓷雅的脖子上,秦瓷雅慌乱地用右手撑在病床上,堪堪站住。
秦瓷雅愤怒地抬起头,刚想开口。
温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寒冬里刺骨的风,视线又如冰凉的蛇信,蜿蜒盘旋,一寸寸沿着秦瓷雅暴露的肌肤向上爬,直到她的脖子。
“嘘——安静些,你吵得我头疼。”
外面是炎炎夏日,温棠的体温却异常的低,按在秦瓷雅脖子上的手指如同冰冷的手术刀,放在她的血管上。
“好吗?”
手里全是危险的信号,嘴上却是一副好脾气商量的语气。但在秦瓷雅血管处的手指却轻轻用力,仿佛只要她说出一个不字,这把刀就会划下,割开她的血管。
秦瓷雅被温棠的眼神弄得一怔,本来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只觉得背后发凉。
她现在本应该开口反驳温棠,但却如同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僵硬地定住。
以往的温棠也是阴郁沉闷的,但却只是沉浸自己世界里的疯女人,任由她们欺凌,如今的她却像被放出了笼子的野兽,阴冷地盯着猎物。
秦良玉不着痕迹地看了温棠一眼,出声打破凝固的气氛。
“好了,瓷雅。你别任性,你哥哥人也找不到,总得有人陪棠棠。现在棠棠的父母都在国外,就只有一个弟弟还在上学,你跟棠棠年纪相仿,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相处一样。”
秦良玉的声音让秦瓷雅回过了神,再看温棠,她的脸又侧向了窗户,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
仿佛刚刚的眼神只是秦瓷雅的幻觉,只有背后的冷汗提醒她刚刚的事情确实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