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郑老太太所料,出了议事堂,霍芸书依旧心有不甘。
她马上吩咐凌月,“今天晚饭,你去膳堂帮忙看看。”
“是。”
她又嘱咐凌兰,“备车,送我去找苏姨娘。”
凌月和凌兰都是她的陪嫁丫鬟,对她一心一意。
在这郑家,她只信得过她们二人。
嫁进来七年,她们依旧管她叫“小姐”。
每次听见“小姐”二字,霍芸书总觉得,霍家的那些往昔,离她就没有那么远了。
“这路途迢迢,小姐的身子怕是经不住。”凌兰劝道。
“送我去。”
霍芸书只撂下三字,不容人质疑。
凌兰只好唤人备车。
自霍家出事后,家中亲戚四散天涯。
这苏姨娘,是她母亲唯一的姐妹,孤身一人隐居在城郊的山里。
她精通医术,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上一世,霍芸书不敢冒然叨扰她,怕给她招来祸端。
如今,她也是被逼无奈。
她不能辜负这重生的机会,必须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在山顶小院见到苏姨娘时,霍芸书顿时泪如雨下。
苏姨娘虽长了银丝,但面色红润,笑容柔和。
七年前官兵来霍家搜查时,她也是带着这般温和淡然的笑意,护着霍家一众孩童,朝他们毫无惧色道,“金银财宝,你们自己留着便是。我们不稀罕。就是别吓着孩子。”
七年未见,万般感慨涌上心头。
拥着姨娘,哭了好一会儿,霍芸书才渐渐平息了情绪。
“这些年,我不敢来见姨娘,只敢托人寄礼物来。不知姨娘收到没有?”
“都收到了。芸书的心意,姨娘今生今世,都记在心里。如今风波已过,芸书若愿意常常来看我,我也乐得欢喜。”
顿了顿,苏姨娘又道,“芸书可是病了?面色有些不好。”
“病了数月了。”霍芸书疲惫地笑笑。
“可吃过什么药?怎会数月不好?”
霍芸书便把这些日子吃过的方子报给她听。
苏姨娘眉头一皱,攥过芸书的手,手指搭上她的脉搏,静默片刻,便着急骂道,“乱抓药!这方子,越吃身体越寒。这是谁给你抓的?”
“我不知道。”
凌兰在一旁道,“是靖安侯夫人派人去抓的。”
霍芸书暗自迟疑。
上一世她就病得蹊跷。难不成,那许氏,有心害她?
“那方子,你就别吃了。我给你开一个。你按这个抓。不出七日,药到病除。”
“多谢姨娘。”霍芸书轻轻点头。
开了药,霍芸书心中还徘徊着一件事。
思忖了下,她终于问道,“姨娘可知,名门女子,该如何与夫家和离呢?”
苏姨娘面色微怔,凑近来关切道,“芸书,可是你要和离?”
霍芸书垂下眼帘,牵强笑道,“没有的事。我只是问问。”
“芸书,你就别瞒着姨娘了。姨娘虽久居山中,可这京城里的事,姨娘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霍芸书沉默不语。
冰凉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
“芸书,姨娘也不忍心看你受委屈。堂堂正正地和离行不通,我们还有无数法子。只不过……”
苏姨娘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凌兰的脸上拂过。
“姨娘有话,但说无妨。凌兰和凌月,都是我的贴身丫鬟,从幼时便跟着我。我没有什么需要回避她们的。”
苏姨娘静静地叹了声气。
“芸书,姨娘也不敢笃定,这只是一个猜测……霍家……”
她咬了咬牙,顿了半晌,才肯松口,“可能是被靖安侯害的。”
霍芸书惊异地瞪大了眼,久久难以言语。
倒是凌兰,身子一震,吓得忙道,“姨娘,这话可不能乱说!靖安侯在天之灵,经不得这般揣测!”
“这些话,在我心里徘徊三四年了。我虽然手中无证据,但心里越琢磨,越觉反常。那些所谓有险恶居心的亲笔书信,霍太师从未写过。可那字迹,看起来的确出于霍太师之手。与霍太师书信来往最多的,除了我姐姐,就是靖安侯了。霍家被抄之后,京中有脸面的人家,哪个不是跟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们?偏偏这靖安侯提出把你接进府来。从你过门到他一病不起这一年时间,他隔三差五就去拜佛……”
苏姨娘说不下去了,越说心思越乱。这些细节,如一团乱麻,纠缠得她难以喘息。她只好转了话锋。
“芸书,你是一个姑娘家,姨娘本不应把这种家仇强赋予你。可你的弟弟,自那场变故就不知所踪。霍家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了。七年了。每次想到姐姐姐婿,姨娘的心里,就跟针扎一样疼……霍太师生前是多好的人,多好的人啊。”
霍芸书紧抿着唇,在静默里潸然泪下。
苏姨娘痛,霍芸书也痛。
七年来,她哪时哪日想到父母,不是心如刀绞呢?
她的父亲两袖清风,无心官场,只是凭着横绝今朝的文采和体恤百姓的正直得到了皇帝重用。
谁能想到,最后会落得这样下场。
“姨娘求你,在郑家再待一段时日吧。只有你,有可能找到证据了。”
思忖良久,霍芸书终于抬眼。
双目通红,泪光楚楚,却透着隐忍。
开口,语气坚韧,旁人根本听不出,她刚刚还哭得泣不成声。
“姨娘,若郑家真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会留在这里……”
“跟他们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