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冲撞的力量着实不小,幸而有婵雪从后面扶了我一把,我才没有跌倒。
我抬起头,不巧直直对上了怀中人的眼眸。
像是在雪地中迷失了方向的小鹿,皮毛上已是斑驳一片。我看到他眼眶中盛着一捧水,不日便会结成眉间霜雪。
竟是容栖!
我脑子瞬时空白了,然后凭着本能迅速拉着他翻过阑干,躲到了假山后面。我把裘衣拉开,搭在他身上。自深远夜空而来的雪,落在银白色狐裘上,轻若飘蓬,却又似有万钧之力。
我们两都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愈来愈近。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含着一块冰。山石湿滑的寒气丝丝缕缕地窜上来,残荷败叶和一条锦帕,冻结在池中,唯有远方殿中灯火,轻红薄绯,如幻梦。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七八岁左右,大概这么高的小男孩经过?”
怀里的人靠我更近些,突然侧着身子搂住我的腰,头埋在我胸口。像是一桶冰水直直倒下,我紧咬着牙,忍住倒抽一口凉气的冲动。
我听到婵雪的声音:“奴婢方才见他往思缡殿的方向去了,许是躲入了殿中也说不定。”
此后便是一段良久的静默。
长到雪落满了我的裘衣,攀上柔软的狐毛,再结成冰晶。
我那时的念头只有一个,便是要护下他。
那男声又问道:“你家主子呢?”
“七殿下自殿中走得急,如今只小解去了,命奴婢在此处等候。”
我的心脏狂跳,只得安慰自己即使真被发现了,他也奈何不了我。
那人又说了几句话,婵雪一一作答,终于那脚步声渐行渐远。
“殿下,可以出来了。“婵雪在一旁探出头来。
我拉着他站起来,这才发现,如此深寒之夜,他竟只着里衣,头发也是凌乱不堪,怯生生地抱着我的手臂,一刻不撒手,孱弱得如一株芦苇。只消几缕寒风,便散了。我被这小孩子的惨状所震惊。
那宁公公既已往思缡殿去了,今日是万万不能让他回去了,索性送佛送到西。
我对着婵雪道:“今日便不去见父皇了。我们先回去。“
婵雪睁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容栖,点了点头。
她把我的那一叠习作塞进袖子里,撑起那把绛红色伞。思缡殿到母妃的结心殿有一条小路,只是得翻个墙。容栖身量小,我让他踩着我的肩头翻了过去。我自己跳下去的时候滑了一下,直直地坐在了泥土上。
似乎回到了童年时光,我忍不住傻笑了一下。
婵雪道:“真是个小傻子,怎么跌倒了反要笑呢?回去给娘娘看到这一身,又有得说了。“
容栖伸出手了,我搭着他的手立起身子,道了声谢。
结心殿近在眼前,我犹豫着怎么偷偷把容栖这个大活人运进我的房间。
婵雪道:“咱们可兵分两路,殿下先进去时,拖住守门的宫女,奴婢带着他偷偷溜进去。“
……
今日幸运,母妃晚上去见太后了。
婵雪领着容栖和我胜利会师。
房间里温暖如春,厚重的帘子隔开窗外风雪。小榻上摆着熏笼,上掩以水红色的薄被。深色书案上是几本随意摊开的书,灯罩里的烛火跳跃着。我拉着容栖坐下来,婵雪便去帮他找几件衣服。
他却不肯坐。
我柔声问道:“怎么了?“
他低下头,半晌方道:“我身上脏。“那小模样甚是可怜。
彼时婵雪拿了衣裳回来,听他这话,扑哧笑出声来,道:“你搂着殿下搂了那么久,怎么,现在倒是觉得自己身上脏了?“
他撇过头去,脸上浮起一团红云,不看婵雪。
“她不过爱开玩笑,你莫放在心上。不过也是这个理儿。要是你身上算脏,我岂不是与你同流合污?“我硬把他拉过来,让他靠着熏笼坐下。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泪突然顺着脸颊落下。我不明就里,只好搂过他的脖子哄道:“莫怕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没人能伤害你。“
他不说话,也不抽泣,只是泪水止不住地流。
我不善劝慰人,只好拿出母亲前几日送我的锦帕,上面绘有照雪红梅,我喜欢得很。
我把锦帕塞给他,让他自己擦擦眼泪,然后道:“我知道了你先前遭了些风霜,很有些苦楚,若你想说便尽管放心对我说,不想说也不用勉强。待会儿随我去沐浴更衣,你又会恢复成原来干干净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