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地牢里光线昏暗,整片空气都弥漫着潮湿腐败的臭味。
竖在墙壁上的火把就像鬼火般,不断地索取着这里所困之人的生机。
北凌的当朝皇后成了阶下囚,平常一切荣华富贵都消弭无踪。
素日里穿戴在身上的奢华凤袍,变成了此刻只草草霹在身上的粗糙麻衣。
可齐鸢压根不似其他被下狱的犯人那般大哭大闹着冤枉,或是歇斯底里地要求翻案。
他反倒是死气沉沉地倒在潮湿的茅草堆上,脸色惨白得都不像个活人。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拐角处却传来连片急促的杂乱脚步声。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被汗水和鲜血模糊的视线,恍惚地看见那个带着数名兵卒跑进自己的高大男人。
“怎么,从前在那金碧辉煌的未央宫陛下都不愿意前来,怎么如今倒是大驾光临这破败地牢了,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吗?”
齐鸢身上的伤口泛着钻心剧痛,让他本就虚弱的嗓音更显嘶哑。
他虽已浑身染血,但也能模糊地看见那些伤口都是坑坑洼洼的一个个又薄又小的肉坑。
郁酲瞧见他身上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就好像被烙铁猛然烫到那般,迅速地别开了视线。
他烦躁地拿手重重地砸了两下脑袋,他只感觉此刻正有尖锥在凿着他脆弱的神经,剧烈的头痛让他眼眸都泛上了两分腥红。
等到这阵头疼稍有缓解时,郁酲就迅速地去帮齐鸢解着锁在手腕上的镣铐。
他的视线扫到齐鸢那只手腕以下被整齐绞烂的右手时,眼眸内的慌乱里似又多了两分心虚。
齐鸢随即就被男人利落地打横抄起,他被牵动伤处,痛苦地低哼一声。
“你做什么,现在又不想要我的命了,我可是下毒谋害了你的生母林太后啊?”
他模糊地看着自己被抱着往诏狱外走去,猜到了郁酲想要偷偷将他这个死囚放走。
他当真未料到他的陛下竟还是这般的天真,想不到这个已是九五至尊的男人竟要做出在他眼中异常可笑的事。
齐鸢放肆地仰头边咳边喘地大笑了半晌,可若是细瞧,就能发掘那双已然略微失焦的凤眸里藏着些微慌乱与担忧。
他的唇角不断溢出混着脏腑碎肉的血沫,沾染得他那苍白却漂亮的下颔斑驳难堪。
“陛下,想要我死的还有宰相啊,可不只有你,你又认为自己能越过如今只手遮天的董相放我离开吗!”
而且你不恨我吗,我可一点都不知错,我就是贪权恋政,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的庸碌废材都能做皇帝,我想要争夺皇权又有何错!”
郁酲闻言却好像被踩到了尾巴那般瞬间乍起毛来,险些就愤怒地将人一把摔出去。
“你给朕闭嘴,你是真想挨够那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吗,只有朕能处置你,别人不行”
齐鸢听到那串天文数字,眼神闪了闪,身上伤口似是又被这句话勾起疼痛那般。
他唇瓣蠕动片刻,有那么一瞬好像想与面前的帝王说自己是冤枉的。
可脑海里随即又遏制不住地浮现齐家被满门斩首时,刑台上铺满鲜血的惨烈模样,最终便依旧连半个申辩的字都没说。
齐鸢望向郁酲的眼神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情愫,似是装满了对郁酲的怨恨。
可又似是透过如今这个眉眼阴狠的帝王,追忆着曾经那个满脸温柔的小皇子与少年时代朝气蓬勃的自己。
他嘲讽地一笑,恶意满满地哑声道:“你害死了我齐家满门,我便要你生母的命,这礼尚往来,很公平啊!”
“齐鸢!”郁酲闻言,他怒不可遏地朝对方嘶吼道:“齐鸢你别疯了,要不是你野心勃勃地贪恋朝政,惦念了不该惦念的物件,朕会那般轻易的错信宰相,去对付齐家吗,所以若是细究,齐家的灭亡全都是你齐鸢亲手造成的,全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
齐鸢还是被郁酲粗鲁地扔上了马,战马一声嘶鸣,帝王便带着身旁那数个侍卫趁着夜色策马往皇城外赶去。
战马剧烈的颠簸让他身上被割肉的地方越发疼起来,便滴滴答答地往下砸着血。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那层腥红的血色又似是蒙在了他的眼前。
身体好像重新感受到了两个月前、被强行扣在观刑台时、不断切割着自己血肉的寒风,
当时的他忘了皇后尊贵的身份,崩溃地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
可家人被斩首时头颅高高抛起、鲜血远远溅飞的惨烈场面,却依然甩不开。
齐鸢喉间渗漏出悲凄的哀鸣,攀住郁酲手臂的手都蹦出了条条青筋。
可他们刚到城门前就发觉了不对劲,城楼下伫立着乌压压的一大队银甲兵卒,出鞘的锋利武器却直指他们的北凌皇帝。
“董演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是想造反不成!”
郁酲看见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他就好像护食般微侧身体想要挡住怀里的齐鸢。
董演做着拿兵刃指向帝王的事情,却还讽刺地穿着那套绛紫朝服。
“陛下别闹了,快些把齐鸢那个死囚放下吧,等回宫了,微臣再给您送新的佳人便是。”
他就像哄不听话的孩子般,循循善诱地想让郁酲把齐鸢交还回去。
可跟在他身后的禁军却呼啦啦地朝郁酲包围而去,似是帝王若是不从他们便要弑君那般。
齐鸢怔怔地望着紧紧抱着自己的郁酲,感到了一丝狐疑,不解地蹙起了眉。
郁酲看着自己重新落回董演手里,被千刀万剐不该会兴致勃勃才对吗。
毕竟在郁酲眼里,威胁皇权的祸害终于倒台了。
但他却瞧见郁酲竟为他拔了配剑,挥剑刺穿了数个兵卒的脖子。
“陛下这是被蛊惑了心神,你们赶紧把陛下带回来,刀剑无眼,小心别伤着我们陛下!”
董演半眯了眼,阴恻恻地放慢语速朝身后的兵卒直接下令,可这言下之意却是要兵卒不管误伤陛下的暗示。
他又放缓声音诱导道:“陛下,您冷静些,回宫依旧做那被万人敬仰的九五至尊不好吗,非要为了这个杀母仇人与微臣为敌又是图什么呢?”
郁酲听到这话,挥剑的动作一停,周围的兵卒便也停了攻势。
他望向怀里奄奄一息的齐鸢,眼神里有愤怒和迟疑在交相闪烁。
“快!”借着他愣神的这一瞬,董演高呼一声,围在旁侧的兵卒瞬间就疯拥上前直接把郁酲和齐鸢都拽下了马。
郁酲一个北凌皇帝,此刻却讽刺地被兵卒好像押戒犯人那般抠着肩膀。
他愤怒地朝着对方咆哮道:“董演你才是狼子野心的那个畜生,想要把朕制成傀儡是吧!”
董演却似把他的怒吼当成了野狗乱吠那般,无奈地揉了揉耳朵。
齐鸢被兵卒架了起来,看见同样被押戒的郁酲,他唇角牵出一抹讽刺至极的冷笑,可双眸里却还有忧色在闪烁。
他艰难地调动被冷风吹僵的脸颊,勉强扯出一抹有些像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嘶哑着嗓音朝郁酲讽刺道:“其实陛下即便是做傀儡还是想要坐在那龙椅上的,不然您刚才由疑什么,所以陛下也没比我这真小人好多少,你这个伪君子!”
可藏在这句嘲讽下的后半句话,他却是压在心底没再说出,即便是傀儡,但好歹还是皇帝,兴许哪一天还能有翻盘的机会呢。
翌日清晨,寒风疯狂地呼啸着,发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这霜雪漫天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当日齐家被满门抄斩时的场景。
齐鸢被反绑在刑台中央的木桩上,还未完成的凌迟刑罚今日也要刑毕了。
他感受到身上被行刑官拿冰寒的短匕剜着肉,皮肉混着鲜血被生生掀起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这已是行刑的第三天,每日都反复品尝着这种剧痛,已让他的神情染上了麻木。
但冷汗还是因撕心裂肺的剧痛而大颗大颗的地滚落,浸透他的墨发黏贴在脸上,也阻隔了他与观刑台上郁酲的视线相遇。
齐鸢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随着那行刑官的一次次下刀而迅速消散。
他下意识地抬眸,遥遥地看见远处的郁酲似是躲闪地闭紧了眼。
昨日为了他与宰相兵戎相向的那个郁酲好像又消失了,重新变回了这个为了那把龙椅蝇营狗苟的皇帝。
可看着男人脸上流露出的那丝痛苦,齐鸢想,兴许他对自己还是有情的,只是不多而已。
但他也没机会思索了,伴随着第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搁下,他脖颈处连接颈动脉的那层皮肉被残忍剜下。
大股滚烫的鲜血混着他所剩的那丝生机,瞬间从他体内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