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靠在郁酲的臂弯里,下颔抵在帝王的肩膀上,使得对方压根无法窥见他重归漠然的神情。
“鸢儿,你别再这般伤害自己了,再这朝上朕最相信的便只有齐家,鸢儿以后不必怀疑这点!”
郁酲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块黏在齐鸢手腕上的染血白缎,就瞧见了里面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他分明也见过了不少流血场面,坐上九五至尊的那把位置,脚下甚至都踩着许多性命。
可瞧见齐鸢自残受伤时,他竟好似体会到了久违的晕血滋味,脸色瞬间就煞白了下去。
脑海里还不受遏制地徘徊着,这都是他所造成的这句话。
“我从前目无法纪,也没缓过突然变成皇后的这层身份,所以才会提出想要涉政的荒唐要求。”
齐鸢看着手腕上被重新缠好的白缎,他不会再像前世那般莽撞地将向往明堂的想法暴露分毫。
郁酲闻言,心脏一缩,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
齐鸢低垂着眼眸,他虽穿着光鲜亮丽的凤袍,可眉眼间却流露出死气沉沉的阴霾,哪儿还有半分昔日桀骜才子的轻狂。
他歉疚地抚上齐鸢的脸颊,嘴里满是苦涩。
“鸢儿,朕让你无法施展抱负,你是不是很怨朕,或者,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做这劳什子皇后?”
齐鸢闻言一愣,他不知道郁酲是在说心底话,还是在试探自己。
他真情实感地适当流露出压抑着的落寞,哑声道:“我若说对明堂丝毫向往都没有,你肯定觉得虚伪,换做我也不会相信。”
他抬眸静静地凝视着郁酲轻微震颤的瞳仁,他那双本来锋利的凤眸在此刻,竟也流露出如水般的温柔。
“但……阿酲我亦不后悔做这皇后,我欢喜你,能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你身侧,也是我期盼的,人生美好的事情有那般多,舍弃一二也无所谓。”
只是……郁酲不知道这辈子齐鸢所舍弃的,是对他的欢喜。
“鸢儿朕绝对不会再辜负你的!”郁酲紧紧地将齐鸢搂进怀里,侧头虔诚地一下下啄吻着他的鬓角。
“至于玉娇朕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朕绝对不会看着你出事……”
他眼神暗了暗,试探性地将齐鸢的衣衫往下拽了些许,露出了对方的背脊。
齐鸢皮肤白皙柔嫩,就趁显得那三株形似舒展花瓣的幽紫色暗斑,是那般的显眼!
这是中了玉娇的标志,而毒素蔓延入脏腑越深,紫花暗斑的数量便会越多。
等到涨到七朵时,齐鸢离驾鹤西去的宿命也不远了。
“阿酲,你不必为难自己,这是我自愿的。”
齐鸢的嗓音因失血过多而染上嘶哑,可语气却异常的温柔。
他低垂着眼眸,唇角却露出温柔恬静的浅笑,让郁酲感到了对方对自己用情至深的错觉。
郁酲看见齐鸢露出这副甘愿受苦的模样,他的心脏就一缩一缩地疼。
自前世齐鸢死后,董演将他制成傀儡的心思就越发明目张胆,他便也越发觉出齐鸢的好来。
“陛下!”可他刚想起唇安慰齐鸢时,他身旁的大太监李公公就入内禀报道:“陛下,镇国公与齐家四公子都已在外殿候着了。”
“什么?”齐鸢这次脸上浮现的愕然倒是出自本心,可他却感到了浓郁的忐忑。
他甚至都不顾因大量失血而虚弱的身体就要踉跄下床,手腕处瞬间就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剧痛。
“鸢儿!”殿门处传来一道严肃的磁性嗓音,猛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齐鸢愣愣地寻声望去,就瞧见一个身穿甲胄的男人逆光站在不远处。
对方身形魁梧、肩背挺拔,眉眼如刀削斧凿般的锋利,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
这是齐家大公子齐烨,也是如今执掌漠北驻军的镇国公。
“大哥!”齐鸢回过神来,鼻尖一酸,险些就没遏制住眼中的泪意。
他直接一把扑到了齐烨身上,拿勒得对方窒息的力度紧紧抱住大哥的脖子。
齐鸢视线微转,就看见了站在齐烨身旁的那只小家伙,粉雕玉琢的小小一团,甚至都还没到齐鸢的大腿高。
这事齐家小弟齐寻,今年也不过刚满四岁。
“寻儿你没事吧,宫中的人可有欺负你?”
其实齐寻在昨日帝后成婚时就跟着他进了宫,只是他先是玉娇毒发,后又大量失血。
今早朝中又传来齐家被弹劾的消息,他身体和精神双重受创,压根没精力再去主动找寻儿。
郁酲美其名曰要给寻儿最好的教育,但他实则就是把齐鸢困在这四角宫墙下还不足以让他安心。
这才把齐寻当做了人质,也召了入宫!
“哥哥,我没事呀,应该要问哥哥你没事才对吧,哥哥你小心些啊,手上受伤了!”
齐寻那双大眼睛里有不属于他这年龄段能流露出的沉思一闪而过,二哥脸上失而复得的欣喜,让他感到了熟悉和诧异。
“我没事。”齐鸢缓过神来,唇角牵出一抹罕见的纯粹甜笑,缩手把那只被白缎缠满的手腕藏回进宽袖中。
齐烨看郁城在他们进来时就出了内殿,横眉倒竖地骂道:“齐鸢你搁这完自残,能耐了啊!”
“大哥,我知错了,但那也是事出有因,下次不敢了……”
齐鸢在自家兄长面前出自本心地收起了所有阴沉,他低眉顺目地垂下头,让他就像个犯了错挨训的小孩儿。
“你还想有下次啊,你是三天不打就皮痒了是吧!”
齐烨暴躁地原地踱步了两圈,可瞧见齐鸢那煞白的脸色时,他又遏制不住地感到了心疼。
他恨恨地砸了一下凤榻床柱,想到郁城昨日本打算在新婚之夜冷落对方,他就来气。
“大哥这次回京还带来了那朔国左古仑王遥辇达乐的头颅,大哥本来想拿那蛮子的冰镇人头来给你们做新婚贺礼……”
“扑!”齐鸢听到这话,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想象不到郁酲看见那颗血淋淋的冰镇人头时是何般的神情。
但他的心脏还是被一股暖流给包裹了起来,温声笑道:“哥哥是想告诉郁城我有一个替北凌镇守漠北的兄长做后盾?”
“嗯……但我这般是不是适得其反了”
齐烨看着脸色煞白的齐鸢,局促地搓了搓密布老茧的手。
他又握紧了双拳,骨节甚至都被他握得发出了咯吱的骨头摩擦声。
齐烨又似从前无数次那般下意识地教育齐鸢到:“当初你拗着脾气非要站队郁酲我便不赞同,可谁知你竟自己服了……”
只是到最后,他拉不下脸将那邪性的毒花说出,但他那双如鹰隼般的锋利凤眸里还是浮现了浓郁的心疼。
“你如今还是收收脾气吧,再这皇宫里没有兄长庇护,这朝中局势又对齐家不利,陛下很明显在忌惮我的兵权,今日那董演的党羽变不停地弹劾齐家,他们还翻出夺嫡之争时你落入道齐王手中的事情来说……”
北凌朝堂上除了以齐家为首的武将世家,就是以董演为首的文官世家,最后剩下的便是由郁城亲自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
从前郁城还未登基时,齐董两家都齐心协力地应对敌手,可如今郁城坐上了那把龙椅,董演变开始过河拆桥地想要除去齐家。
毕竟到了封侯拜相时便有了利益冲突,这时候从前憨厚敦实的董演就显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想将所有可能阻碍到家族发展的敌手都除去。
而齐王郁涟是当年本来最有机会继承大统的皇子,郁酲当初也险些败了。
齐鸢在最后关头曾转投于当时看似更有胜算的郁涟,可,这是郁酲与他私下暗通好的,不然郁酲还真不一定能坐上那把龙椅呢。
只是,后来这也成了齐鸢的暗伤,郁酲身为皇帝又不可能告诉世人他曾这般算计他的皇弟,所以他也只能被迫吃了这只死猫。
“大哥我知道,从前是我太莽撞,我不会再表露自己想回朝廷的心思,至于曾经投靠郁涟……便让他们说好了,反正我在齐王府时也没少受罪。”
齐鸢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情,那双凤眸里浸着北巅冰川般的寒霜。
可他抬眸望向齐烨时,脸上重又绽开一抹自从封后诏书下达后便没再出现过的轻狂笑意。
他正嫌郁酲对他的愧疚与情谊都不够深,想要瞌睡时,那些朝臣反倒给他递来了枕头。
“但,我保证郁酲不会再忌惮齐家,我会让他自愿把我请回明堂上的!”
齐烨闻言一愣,抿紧了消薄的唇瓣,他看出了齐鸢那双凤眸里一闪而过的阴狠。
他想要开口劝说两句,但拳头握了又松。
最后他还是哑声道:“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就行,你记住朝中有大哥为你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