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昭的身手很好,作为杨撼山的近卫,军中好手三五个尚且近不得他的身,何况面前这四个人只是京城巡街的捕快了。
虽然杨赛不会武艺,但她也瞧得出来。打斗之间徐延昭多多少少替面前这几位留了手,伤都是表皮伤,动不着筋骨。
眨眼间地上的人就躺了一片,不是捂着下巴就是捂着肚子在哀嚎。
街道两旁的人竟然还有零零星星的叫好声,徐延昭收了势,活动活动手腕,朝着在场的诸位拱手致意。
杨赛眯眼朝着远处看,状元郎那一身在人群当中相当扎眼的大红色官袍已经越来越近了。那是个瞧着书生气息很重的中年人,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朝着两边的百姓挥手致意。
状元身后则是披红挂彩的探花郎,与状元有区别的就是他的头上别着一枝盛放的杏花,过会儿的状元宴便要在长安南部的杏园举办。
杏花又称“及第花”,他头上戴着的是皇帝亲手为探花郎挑选修剪的花枝。
大胤的探花郎选的都是品貌双全学识优异的男子,探花不一定是前三名中最学识渊博的人,但一定是外貌最为俊秀貌美的。
探花身后跟随着身绑绿绸的榜眼,今年的榜眼看起来是个内向害羞的人。他在马上虽然也是昂着头,但是双手紧紧地握着缰绳,并不像前两人一样和百姓们挥手致意。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害怕骑马,还是对于现在现场这么多人瞧着自己不习惯。
锣鼓唢呐声声震耳,大红喜袍官服加身,他们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杨赛回过头,马车上高高悬挂着的惨白灵幡随着风儿轻轻地飘。
游行队伍注意到了杨赛,状元身边随侍的禁军首领正在挥手示意他们速速离开。
杨赛不为所动。
本来她该给他们让路的,这毕竟是人家十年寒窗带来的荣耀时刻,一生只有一次,外人怎好搅局。
但是现在那大红喜服和素白的灵幡搁在一起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想让。
“你是哪家的女子?状元巡街,为何不予让路?”禁军首领神色严肃,声音凌厉。但杨赛并不觉得生气,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就像方才那名捕快,他若是按规矩客客气气行事,也不会挨这一顿好打。
马上的状元郎皱了眉,他示意禁军首领稍安勿躁,随即翻身下马,来到了杨赛的身前,平身拜了一拜作为行礼。
“小姐,你一身素服拦街,不知道所为何事?”状元郎的声音温吞但字字有力,杨赛看着他的眼睛,如临深渊,波澜不惊。
“我是新科状元郑廉,你若有话,只管对我言讲。”
杨赛按照他的礼数,给他回了个平辈礼。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话做事都是这么的叫人舒服。
“不过姑娘,就算你有天大的冤屈殴打官差总不是件好事。”
郑廉看了看四下躺着的官差,袖袍下的手抖了抖,示意让他们赶紧爬起来不要继续在地上躺着。
看样子是个实心眼儿又客气的主。
那探花郎和榜眼见郑廉下马,也学着他一起下马走近前来。杨赛瞧那探花郎眉目间甚是好看,总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一时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姑娘看样子是个知礼数的人,如此行事必然有她的原因,郑兄又何必把殴打官差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她身上。”
探花郎扶正自己帽子上的杏花,冲着杨赛微微一笑。“我叫宋清宥。”
榜眼踌躇了半天,愣是没把自己的名字报出口,宋清宥侧身看了看他。“他叫宗庆府,性子有点内敛,人一多就紧张。”
原来是紧张啊。
杨赛抬眼瞧着宋清宥,倒也不避讳,因为他确实是生的好看。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多数的文人书生一样,也正因为因为他白,五官看起来便分外鲜明。
深邃的眉目驱赶走了本来该有的女气,剑眉下的眼睛看起来即聪明又骄傲,左眼下面的一颗泪痣更为他增添了风流才子的感觉。
“凉州靖安,杨赛。”
人家讲究礼数,先报了名号,杨赛作为答话的,当然不能视而不见。之所以直接道出凉州和靖安的头衔,就是想为了接下来的话说的做铺垫。
毕竟天下间叫杨赛的人数不清,但是凉州叫杨赛的戴孝女子,就很容易让人想到当年那场落凤滩的大仗。
“杨赛?”
意料之中,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或惊讶或愕然的神色。赶来参考科举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满怀抱负要济世救国的儿郎。
既然如此,他们每个人都会对于落凤滩和杨门有所耳闻,这也达到了杨赛的目的。
“草民宋清宥,见过安城君。”最先反应过来的宋清宥就要给杨赛行大礼,他虽中探花,但杏花宴未过,尚没有官职,所以自称为草民。
“等等。”杨赛的手托起他还未降下的小臂,拦住他要行礼的动作。“今天的主角是你们。”
鼓乐声还在响,这么远的距离,周遭的百姓是听不清楚众人谈话的。
郑廉连忙道。“不知安城君拦路,是何等用意?”
他们都对杨赛客客气气的,她知道他们并不是畏惧自己的名号。他们在乎的是凉州杨府,尊重的是她祖父杨钊开始,为大胤朝创下的不世功勋。
杨赛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同郑廉三人详细讲来。
三人的神色越听越是严肃,他们都能明白她此次进京的用意,捕快的胡作非为并非是辱她一人,而是她为之戴孝的父亲。
再往大了说,就是整个凉州杨府,乃至当朝天子。
“我要的不多,也就是想让他给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杨赛道。
“小女子父兄的丧期尚且未过,心情沉重,路遇此人指着我的马车言之凿凿的说,我的晦气会污了状元公的喜气。”
郑廉的眉头越锁越紧,杨赛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日趋正中,他们的杏花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很着急,所以一定会用最快速度给出一个双方满意的结果。
“安城君进京,本该礼部六礼以待,是我家小姐念及科举放榜的大喜事,不愿冲了您们的兴致,这才自己进京。”徐延昭接过话头。
“初到长安,我等人生地不熟,正巧遇到你们的仪仗队伍,刚准备让路,谁料想你们的人先冲上来出言不逊。”
他话说的诚恳却又带着威慑,转头瞥了那呆立一旁的捕快一眼。
捕快缩了缩脖子,低头揉着似乎还在疼痛的手腕不敢言语。他们现在应也知道了杨赛的身份,所以明白现在对于他们自己来讲,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少说话。
杨赛现在讨厌他们讨厌的紧,少说两句,郑廉兴许还能给他们讨一个从轻处罚。
“状元公。”徐延昭看向郑廉。“今儿个是我们做的不对。”他故作无意状瞧着郑廉身后的仪仗队伍,又转身看了看他们进京的小破马车。
“您们稍候,我和小姐这就给您们让路。”
徐延昭的话说的酸了些,但确实说出了杨赛的心中所想。郑廉还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宋清宥一把按住手臂,硬生生憋住了嘴。
“将军这话说的不对。”宋清宥对着徐延昭深施一礼。
杨赛有些惊讶,他竟然一眼瞧出了徐延昭的身份,而不是认为他只是自己的普通家丁护院。从苏州来京的路上,他是独一份。
“若无靖安军的努力,长安何以来得的机会能在这儿享受歌舞鼓乐?”他抬起手示意后头的唢呐班子停止继续奏曲。
紧接着,宋清宥回到他们的队伍之前,牵着郑廉的马来到路边。状元骑的马是游街队伍的头马,既然他动了,那后边的队伍无论是人是马还是红旗,都要跟着头马移动。
他给杨赛几人让了一条路出来。
“安城君进京,身上带的是靖安军将士的英魂,我等自该为之让路,请。”
宋清宥的话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他讲的慷慨激昂,连杨赛都有些被他带起情绪来。现场的百姓们正在低声议论这一切,似乎是在讨论她的身份,以及宋清宥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赛想,既然人家已经摆出了自己想要的姿态,就不应该再继续难为人了。
收回望向宋清宥的目光,杨赛看着离她更近一些的捕快。能在京城做捕快吃官饭的没有愚蠢的人,顶多只是几个狐假虎威的爪牙。
捕快看郑廉几人都不敢与杨赛多说,现下也纷纷跪下,老老实实地冲着她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喃喃说着我对不起郡君,对不起郡君。
杨赛忽然觉得,有股目光在注视着她。
捕快几人跪下的方向,身后是一家酒楼。酒楼的二层露天开放,上面也挤满了想看热闹的人。
少年坐在栏杆边凭栏相望,与杨赛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他将右手握成拳,拳眼朝外置于自己心口处,冲着杨赛微微低头欠身。
这是靖安军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