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赛注意到,李棠和刘瑾廷说话的时候,言辞之间的阴阳怪气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都懒的掩饰,想来是厌烦到了一定的程度。
宝亲王并非是她的亲生子,女人难免会介怀和他人共事一夫,但是作为皇后免不得要面对一屋子非她所生的孩儿,个个都尖酸刻薄对待是生不起这个气的。
刘瑾廷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李棠如此?
在城门口的那一眼两人虽然没有任何交谈,但是刘瑾廷远远地冲她行了个靖安军的军礼,给她留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显然是个很有心的人,这样仔细的人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李棠这样的大动肝火。
众人坐定,满院子的花草时不时随着微风传来阵阵清香。杨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回答李棠的对于自己和杨家近况的问话。
她本就思维敏捷、进退有度,此刻刻意应对,更是不着痕迹的哄得李棠十分开心,直言让她以后多到宫里来。
刘瑾廷坐在杨赛的对面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得听着她和李棠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天说地。若不是杨赛能瞧的到他眨眼,她就要以为刘瑾廷坐在这里也能睡着了。
阳光一点点平移,杨赛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总算听得到外面有了些动静。
仪仗队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殿内花园里就能看得到宫墙上缓缓移动的旗帆,小太监推开宫殿大门用他尖锐的嗓音通报着皇帝的到来。
“皇上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出于目光回避的规矩,杨赛马上低下头去,跟随着众人的动作一齐起身给皇帝行礼。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大手一挥示意所有人都快起来,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李棠方才所在的亭内。
“老四,你腿脚不便,内宫这都是自家人在,那些虚礼就免了吧。”转过身坐下后,他发现刘瑾廷因为腿伤甚至还没有完成跪礼的跪下动作。
“谢父皇。”刘瑾廷干脆利落的谢恩,他用拐杖借力,又慢慢的坐了回去。亭内一边有眼色的宫女给李棠拿来了椅子,摆放在皇帝的身边。
“都坐下吧。”皇帝看着杨赛三人。“刚才好好的坐在这儿和皇后说话,怎么朕一来反倒让你们无所适从了?快快坐下。”
得到了允许,杨赛三人这才又坐回原位。现下几人坐的位置都比亭内的皇帝皇后要矮上一些,她这才有胆量去悄悄的看看皇帝的样貌。
大致瞟了一眼,杨赛便草草收回目光。皇帝的五官和外面她曾经见到过的供奉画像是一摸一样的,只不过要比画像上清瘦的模样略微显得丰腴了些。
大胤朝的第五位君主刘盈,在潜邸的时候就是文武兼备的塞王,做了君主以后也是曾亲征大月族的弓马皇帝。他行事风格干脆狠辣,手腕之果断天下无人不佩服。
“杨赛?”皇帝试探性的叫了杨赛的名字,让亭内奉茶的宫女给他们三人一个人赐了一盏茶。“朕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吧。”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杨将军的事情,朕很是遗憾,你这次回长安以后就不要走了,朕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你。”
接过宫女端来的茶盏,杨赛起身谢恩。她听的分明,亭内的皇帝很是情真意切,想必今晨宫外发生的事,皇帝已经知道了。
这是关心的话,她不好说什么别的,当下连连称是谢恩。皇帝又将话引到徐延昭的身上,说要他继续勤勤恳恳习文练武,只要他们这些人不忘了杨孝,靖安军的火种就依然在。
本来杨赛进宫也仅仅是礼节需要她和皇帝见上一面,谢过皇帝这么长时间来对于杨家的关照,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谈话。皇帝说完这些客套说辞后便让他们早些出宫回府,莫教老太君等的着急。
皇帝口中的老太君便是杨赛的祖母金老太君。
杨赛实际上不太想回去,府里的事情光用脑袋想上一想就比宫里的事要难缠,但是到底母亲还在家里,那就总要面对。
“你也出去吧。”皇帝示意一直在一边坐着一言不发的刘瑾廷也可以跟着杨赛他们一起走了。“呆坐在这儿也不知道说上一句话,皇后她是让你陪同,不是让你罚坐。”
皇帝语气中的嫌恶和眼神里的厌弃虽然没有李棠那么明显,但是依杨赛看来,也不是一个父亲对于自己的儿子应该有的眼神。
刘瑾廷慢慢的站起身,辞别亭内坐着的皇帝皇后,孤身一人缓缓朝向宫门口走去。快他几步路的杨赛伸出手帮他挡了门,换得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清楚的谢谢。
他身上有些好闻的花香,杨赛辨不清楚名目,但是总归是让人觉得舒服的味道。刘瑾廷拄着拐杖越来越远,朝着与他们三个人相反的方向离去。
“宝亲王也是个可怜人。”柯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杨赛的身边,他见杨赛望着刘瑾廷的背影,也轻声感慨道。“这都是命啊,四殿下如果没有这腿疾,现在也理应是在外建功立业的年纪。”
杨赛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对柯公公见礼。
“安城君别客气,陛下让我送您三位出玄武门,这边儿走吧。”柯公公指了指身后刚才他们进宫的路。
在出宫的路上,杨赛问起柯公公感叹的那句关于刘瑾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实在也是有些好奇了,不光是因为柯公公说他是可怜人。
还因为刘瑾廷在皇后宫里遭受的一切根本不像是个皇子亲王应该有的待遇。
柯公公开始推脱说不方便妄议主子,杨赛听起来在心底发笑,若是他不敢妄议主子,又怎么会有当着自己面说的那句“宝亲王是个可怜人”的话。
真的是情不自禁吗?她不相信,柯公公这种在宫内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太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这种人一辈子甚至都不会有什么梦中呓语。
肯定是有人想让自己注意到这位宝亲王,不过是谁杨赛不清楚,她想到柯公公的身份。
会是太后吗?了尘师父对于自己远离皇室的叮嘱显然也是预料到了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
好在现在什么实质性的事还都没有发生,杨赛收了心听柯公公讲故事,寻思着大不了见招拆招。
柯公公在一旁讲的是绘声绘色,杨赛腹诽道若不是他口才太好,就是他有备而来。
虽然母妃出身不高,但刘瑾廷十五岁之前的生活都是顺风顺水的,他天资聪颖,无论是诗书歌赋还是弓马骑射都是一点就通,太后娘娘对他都是十分喜欢。
用四个最简单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天之骄子。
意外就发生在三年前,演武场众皇子比武的过程中他从马上跌下断了膝盖。太医都说治不好了,自此以后刘瑾廷便性情大变,阴郁起来,整个人每天都是那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病怏怏样子。
“唉。”行至玄武门,柯公公叹了口气。“安城君,咱家心软,就是见不得这样的事情。”他说完话还低下头抹了抹眼睛,似乎泫然欲泣。“要是四殿下在里头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得罪了您,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了。”
杨赛连忙道这是哪里的话,四殿下是主子,她只是做臣子的而已,何况四殿下并无什么逾矩之处。
“那就好,那就好。”柯公公点点头。“咱家就送到这里了,安城君,徐将军,保重身体,咱们后会有期。”
回府的路上,杨赛在心中品着和刘瑾廷见过的短短数面,她现在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李棠是那么的讨厌刘瑾廷了。
按照柯公公所说,在十五岁以前他过的是那样风光的童年生活,想必皇后作为母亲,很是担心这个并非她亲生的孩子压过她亲生子一头。母族势微的皇子本就容易受到打压,偏偏刘瑾廷的才华甚至盖的过其他皇子。
木秀于林呐,杨赛感叹道。
但她还是不明白,到底是谁想让她留意到这位宝亲王。
柯公公言辞之间说的都是刘瑾廷的辛苦和不易,杨赛听的真切,那话里的含义无非就是想让她可怜且体恤他。
了尘师父不断叮嘱自己注意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作为现在靖安军的少主,身系的是二十万边军将士。而背后这个想让她一回京城就对于刘瑾廷产生怜悯之心的人,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徐延昭赶车又快又稳,不需多时,三人的马车就来到了杨府的门前。
杨赛和漱玉下了车,徐延昭将马车交给迎上来的门房。门前站着的一名青衫女人在看到马车的第一刻就凑了上来,此时更是拉着杨赛的手以示亲昵。
女人名叫华灵,是杨赛的四婶。
杨家的规矩,男丁加冠成年者,具都前往边关投军,而杨赛的四叔是这条规矩当中唯一一个例外。他自小身子不好,体弱多病,连床被子包袱都提不动,被老太君特许在家养着。
“阿赛,你听四婶一句劝。”华灵压低了声音道。“过会儿进去别和老太太置气,她正撒火呢。”